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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啤酒，熟练地单手开瓶，仰头「咕咚咕咚咕咚」几十秒就炫完了。

汗水挂在她的短发发尖，她大大地喘着气，喝完啤酒打了个酒嗝，大呼一声「真他妈爽」！随着那一声长叹，发尖的汗珠被甩了出去，落在厨房油腻泛黄的地板上。

梁山好汉也不过如是了。

林叔叔进了厨房，接过黎阿姨喝完的啤酒瓶放到厨房角落的纸箱里，又给她递上手帕——他的手帕揣在上衣衣兜里，干干净净的灰白色亚麻材质，从胸口处拿出来给黎阿姨，仿佛奉上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休息一会儿吧，我来削皮。」

黎阿姨大手一挥：「不用，这点活儿我一会儿就做完了，你去休息。」

「我都休息一天了。你去洗澡，我来。」

黎阿姨强制性把林叔叔推了出来，林叔叔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在厨房、客厅、卧室里转来转去的黎阿姨，眼睛亮闪闪的，嘴角一直都翘着，仿佛黎阿姨一回tຊ来他这个人就被激活了。

直到赵林风又开始给我们讲课。

林叔叔皱眉：「林林，你放着吧。」

林叔叔的口气像极了祝福里四婶的那句——「祥林嫂，你放着吧！」

四婶对祥林嫂拿祭器那件事有多嫌弃，林叔叔对赵林风讲课就有多么嫌弃。

林叔叔把自己线衫的袖管子往上一抹，摇着轮椅到茶几旁，从赵林风手下抢过中性笔，在袁丽娜的习题册上唰地画下一条辅助线。

「看这条线，想明白该设哪个角了吗？」

我恍然大悟。

袁丽娜依旧一脸茫然。

林叔叔沉默了一瞬：「没关系，基础不好是容易出现这种情况，来，我先带你复习内角和这个知识点。」

什么叫专业？这就叫专业！

林叔叔一旦拿起教鞭——中性笔——就像换了个人，在小小的客厅摇着轮椅纵横往来、挥斥方遒，从内角和讲到自由基，从酸碱度到楞次定律，讲得生动形象，连袁丽娜都能听懂七七八八。

讲完了他还不忘叹息：「林林就从来不肯听我讲这些……」

那幽怨的表情就跟空巢老人抱怨孩子不回家一样。

可那是因为赵林风太聪明了，根本不需要听你讲啊！

到晚上十点钟，晚自习的学生快下课了，住校生都要回寝室休息，这时候还会来校外吃小吃的只有走读生，但黎阿姨舍不得这点生意，又要出去摆摊。

赵林风要去帮忙，我和袁丽娜也顺势离开，黎阿姨却不让赵林风跟她去，非要让她送我们。

「没事的，阿姨，我们家车在外面等着，很安全，不用林林送。」

「那怎么行？！客人来了都不去送送叫什么样子？林林快和你同学去，这会儿生意又不多，我一个人就够了。」她又看了眼客厅，「老林，你吃了药就快睡，别等我。」

林叔叔笑呵呵地看着黎阿姨，说：「我等林林。」

「那行，你们俩都早点睡了，我过会儿就回来！」

黎阿姨又从厨房拿出三份做好的土豆丝饼给我们一人塞了一个，刚做好的土豆丝饼还有些烫手心，她给的时候顺势拍了拍我的肩：「看你这骨头架子，瘦成什么样了，多吃点！明天还来，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嗯！」

赵林风将我和袁丽娜送上车，没有直接回出租屋，而是走向小吃街的方向。

我就知道她还是会去帮她妈妈的。

我跟司机说：「去瞿塘路 18 号。」

袁丽娜转头看我：「你怎么知道我家的位置？」

「呃……学生名册上有。」

袁丽娜一上车就没什么坐姿地半靠在车窗上，车子从已经逐渐陷入沉寂的学区进入市区，过江时桥上的霓虹灯照在她的侧脸，那样旖旎的色彩下，她的神情显得格外落寞。

土豆丝饼还在她手中，她两手紧握，像是忘记了那东西可以吃。她出神地看着窗外，不知是陷入了什么样的思绪。

我一直看着她，等她主动跟我说话。

终于，在经过市里最大的摩天轮的时候，她按下车窗伸出手，仿佛要去触摸那最高点一般，然后我听见她问：「你坐过这个吗？」

「嗯。」

「和谁？」

「我……亲戚。」

「你爸妈不带你来玩吗？」

「不。」

袁丽娜揉了揉鼻子：「以前我爸妈带我来过，但是只有一次，然后他们就出去打工了……我真羡慕赵林风，就算她爸妈都没法管她了，也有养父养母照顾她，再怎么样也还是一家人。」

「但是他们还是爱你的吧，我听说他们为了让你读柏木还给你交了择校费。」

「如果给生活费、让念书就是爱的话……」袁丽娜冷笑着说，「那他们真爱我。」

「被人爱的确是很难得的事，不是每个孩子出生后都能得到父母的爱。」

「呵……别送我去瞿塘路了，去北城吧，我想喝点酒。」

「明天还要上课。」

「你不送我的话，我让封闻东接我去喝酒。」

「袁丽娜！」

「怎么了？每次提到他，你就跟被踩到尾巴一样。」

「你今天也看见赵林风他们家里多困难了，林叔叔不能赚钱，还要吃各种药，一家子所有开支都靠那一个路边摊，靠你手上的饼！可是封闻东跟人打架，直接砸了黎阿姨的摊位，他差点毁了赵林风他们家，你难道觉得他没问题吗？」

「可他赔钱了……」

「但他没有受到惩罚，反倒是告他的赵林风被人推下楼摔断了骨头，你说不是你推的，我信，可你要说推她的人跟封闻东没关系，我绝对不信。那么一个犯了错却靠家世、钱财解决问题，内心一点愧疚都没有的人，我讨厌他不是很正常吗？」

「那我喜欢封闻东，你也讨厌我好了！」

我用自己觉得很大的声音吼道：「你很多时候就是挺讨厌的！」

袁丽娜冲司机喊：「停车！我自己走！」

「不准停！」

「徐沃若，别以为我跟你一起吃顿饭你就能管我了，要不是冲你的钱，我才不会跟你浪费时间！」

「那真不好意思，我就是有很多很多钱，请你务必看在我的钱的面子上，对我一忍再忍！」

「疯子！」

我恶狠狠地咬下一口土豆丝饼，想象那是袁丽娜的恋爱脑。

不对，恋爱脑都臭死了，根本没法跟美味的土豆丝饼相提并论！

8

我们的课后补习因为林叔叔的存在走上正轨。

由于接连吃了半个月的黎阿姨特供晚餐，我和袁丽娜都长胖了，袁丽娜嘟囔着要减肥，但是学习是很消耗脑力的一件事，如果晚餐没吃饱，做一晚上题只会更饿，因此袁丽娜在补习结束后经常会忍不住再吃一个土豆丝饼，不仅没瘦，从前尖尖的下巴都变成小圆弧了。

她的基础不差，一直到高一上学期她都还是好好学习的乖孩子，高一下学期封闻东转来学校，她受到影响，慢慢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潘莉曾经跟我说过，封闻东是因为在国际学校打了同学，迫于无奈才转来柏木的，不然他那样的富 N 代根本不可能来我们这种学校。

早恋已经很不健康了，更别提找这么个人早恋。

在星期一到星期六的夜间补课之外，我连周末唯一一个白天的假期也不放过，给袁丽娜开双倍「陪课」费用补习。

赵林风觉得没必要周末都补课，学习要劳逸结合。

我说：「不行，我太爱学习了！」

为防袁丽娜攒够给封闻东买礼物的钱过后不跟我上课了，我还特意给她推荐了至少要攒三个月钱才买得起的奢侈品，而封闻东的生日很快就要到了，搞得袁丽娜压力倍增，连自己日常开销都节省了，能跟着我蹭饭就蹭，根本不参加封闻东圈子里那些需要花钱的活动。

不过毕竟她和封闻东还是早恋关系，他们两个总会有交集。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星期天，我们约到市里图书馆做卷子，没到下午四点，封闻东就给袁丽娜打电话，说自己在图书馆外面等她。

袁丽娜挂了手机后立刻从包里拿出小镜子照了照：「怎么办怎么办？我今天没化妆，好憔悴啊！」

她忙不迭地翻自己的包：「只带了口红，没带 BB 霜，天！」

赵林风疑惑地看向她，像是不明白袁丽娜那么白的脸涂不涂 BB 霜有什么差别。

让我没想到的是，袁丽娜竟然主动去问不远处的工作人员借化妆品。

见她三言两语把那个看起来十分严肃的大姐逗得笑呵呵的，回工作台给她拿了粉饼，我和赵林风对视了一眼，说：「她真的好社牛。」

「什么是社牛？」

「就是社交牛人，形容一个人特别会跟人交流的。」

「你总是冒出些奇奇怪怪的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