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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嬷嬷钳子般的手尚按在肩头,她像一尾鱼,出溜一下滑进了桶里。
水登时没过了她的脑袋。
初时她能听见有人低叫,仍能感到有人往外拽她,初时她也死死地把自己埋在水里。
很快这憋闷窒息的感觉便没有了,那乍冷又热筋疲力乏的身子也轻盈了许多,恍恍惚惚的,好似回到了桃林。
桃林真是世外仙源呐。
那夭灼的山桃漫山遍野地开,红红粉粉的大一片,她在这与世无争的地方生活了十年。
眼眶湿湿的,无数次想回的桃林,此时回来了。
她甚至看见了父亲。
黛瓦老宅,山桃亭亭如盖,木廊下的长案仍如多年之前。
父亲着了青衫,还是旧时模样,正与来见他的陌生客人煮酒说话。
云淡风轻,倒似山间野鹤。
小夏心里蓦地一酸,这酸涩委屈蓦地达至了四肢百骸。
她泪流满面,轻轻地往父亲身边走,她生怕惊走了树下饮酒的人。
若在从前,她必要扑到父亲怀里,她要哭着大声对父亲说自己的委屈,她要好好地问一问父亲,问父亲为什么要自己走,问父亲为什么不要小夏,问父亲为什么要留小夏自己在这世间受罪。
但如今却不能了。
隐忍不住的眼泪呛得鼻尖生疼,她紧闭着嘴巴,害怕自己痛哭出声。轻手轻脚地在父亲身旁跪坐下来,笑着叫他,“父亲。”
她笑得难看,心里却是欢喜的。
她以为父亲会看不见她,但父亲缓缓地转过了头来,他的脸与她一样苍白,他眉心的红痣与她一样红,父亲亦是眼窝湿润,他放下了手中的角觞,仍似从前一样温蔼。
他轻唤了一声,“小夏啊。”
缓缓抬手为她温柔拭泪,“你怎么哭了?”
小夏的眼泪决了堤,“父亲,小夏很想你。”
父亲将她揽在怀里,“有人欺负我的小夏吗?”
她心里说,有啊,父亲,公子在欺负小夏。
她没有说出口,但父亲似听见了她心里的话,因而问她,“谁家的公子欺负小夏啊?”
小夏哭得眼睛通红,“是燕国大公子。”
父亲闻言笑道,“原来是那个孩子。”
小夏心里奇怪,因而抬头问道,“父亲认得他吗?”
那客人笑道,“公子险些杀了他。”
她听着奇怪,不知这话究竟何意,公子杀他,公子是谁,他又是谁,为何而杀,为何又不曾杀。
还想细问下去,父亲却道,“小夏,你出来太久了,快走罢。”
小夏哭道,“父亲,我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父亲笑指着那灼灼青山,问她,“小夏,你看那山石够强硬吗?”
小夏循着父亲所指懵懂望去,是,山石是极硬的。它们屹立天地之间,千万年都不曾崩烂。
父亲又问,“难道这世上便没有什么能穿透那山石吗?”
小夏心里一动,有啊,是水。
水无形而有万形,水无物却能容万物。
滴水穿石,劈山凿河,至柔亦是至刚。
父亲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小夏,不做山,做水。”
她好似懂了父亲的意思。
依稀记得有人说她,“心性太硬,不是好事。”
与这山与水的道理是一样的。
那陌生的客人笑道,“七公子该走了。”
父亲旋即起了身,温蔼笑道,“我的小夏是最聪明勇敢的姑娘,你不要怕,你知道该怎么办,父亲要走了,你也快回去罢。”
小夏心里一急,要去抓父亲的青衫,一抓却抓了个空。她赶忙去抓父亲的手,一抓却也抓了个空,知道父亲真正要走了,切切叫道,“父亲不要走!”
但他们走得很快,那一主一客,一青一玄的身影在这满山的桃林里渐行渐远,就好似化成了两抹云烟,很快就消失在了这如黛的远山里,再也看不见了。
小夏拔步去追,望尘莫及。
第209章不是不喜欢公子
昏昏沉沉的,好似有人正拦腰抱她疾步前行。
熟悉的雪松香就在鼻端,她从前多贪恋这宽阔坚实的胸膛呐。至少直到在栖霞,她亦是十分怀念。
她也不知此时的怀抱究竟是真是假,只是委屈地抽泣起来,“公子……”
她想起方才父亲问她,“谁家的公子欺负小夏啊?”
她恨不得此时就抓住眼前的人去向父亲告状,告诉父亲,“就是他,就是这个大坏蛋。”
父亲必会给她好好出一口气,若父亲不能,父亲那个客人定然是能的。
那客人身上带的刀可不是普通的刀,那人,便也定不是普通的人。
可她眼皮沉沉的,连眼睛都睁不开,又怎么抓他去向父亲告状,她轻叹一声,“公子不要欺负小夏……”
抱她的人好似微微一顿,她好似听到那人亦是温声应了,“不欺负。”
她抓紧那人的衣袍,从而更加靠近几分。
那人又道,“不再欺负小夏。”
小夏好像找到了自己的路。
不做山,做水。
而她的身子远比她的脑子更加清楚如何做水一样的人。
如何去滴水穿石,如何去劈山凿河。
她在朦朦胧胧中勾住了那人的脖颈。
那人一僵。
她不知道此时到底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但她的身子的的确确地比她的脑子先一步行动了。
这也许是她从前想做,但却从来不敢去做的事,但趁着此时,她便这样做了。
那人的怀抱比先前更加牢实,似乎还在微微叹息,“小夏......”
她连连打着喷嚏,喷嚏声是真切的,那人胸膛的起伏亦是真切的。那便当成真的,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她想,你瞧,小夏,公子是好哄的。
他从不是一个难哄的人,那你从前为什么不能好好哄他呢?
你若好好哄他,他亦会好好待你。
山与水是能共存的。
她喃喃道了一声,“公子,小夏好疼。”
隐约听见那人声腔和软,“医官就要来了,再等一等。”
再醒来的时候,外头风声已停,中军大帐还似入夜时候那般暖和,公子的卧榻也似青瓦楼那般温软,厚厚的鹅毛被将她好生裹着,青鼎炉也在一旁熊熊燃烧。
公子与医官立在帐门,正低低地说话。
听见医官叹道,“真是捡回了一条命,只是姑娘小产后怎不好好调理呢?”
摇曳的烛光映得那人神色不定,那人眉心蹙着,“小产?”
“公子竟不知道?”
那人怔然,“何时小产?”
医官小心回道,“总有快两月了,没有清理干净,如今身子亏空得厉害,宫寒又重......怕是......”
“怕是什么?”
“怕是再不能生养了。”
那人兀自失神,良久才应了一声,医官已经退下大帐去开药了,那人都不曾转过身来。
他大抵是没有想过这一点,小夏心里却是有数的。
上一回桑丘出逃,她曾出过一回血,那时那个叫夏侯承的冷脸将军去请了赤脚医官来,那医官说的也是一样的话。
大表哥总要她穿得厚厚的,谢玉亦想方设法地为她取暖。但自长陵一路北上,除了陆九卿接管的那十日,她几乎没怎么暖和过。
她是个不怎么将委屈宣之于口的人,天塌下来也只会咬牙承受着。她若是阿娅那样的人,在城外驿站的时候就该哭着闹着见公子了。即便城外没有,那在帐外等候的时候,也早该闯进大帐了。
他应该知道了曾经梦里见过的那个孩子是真的,他大抵也应该知道,一个才小产过的小夏,是不会与旁人在一起的。
小夏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该知道。
可小夏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如今她自己也说不好了。
她心里的人是公子,却也接受了大表哥的玉环,也应下了与谢玉要同去江南。
那人一直立在帐门,那苍冷孤寂的背影,令她心里莫名一痛。
她心里的人说,小夏,去抱抱他吧,他是一个没有过孩子的父亲。
她头晕脑胀地坐起身来,撑着孱弱的身子轻轻走到那人身后,张开双手抱住了他。
就像水环住了山。
那人紧绷多时的脊背蓦地一松。
她说,“小夏只有公子,没有旁人。”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一双凤目中泛着支离破碎的水光,他怃然问道,“小夏,你为什么又不等我啊?”
这话在他的心里大约已经问过无数遍了罢?
他那样骄傲的人,十分皮肉里九分都是傲骨,这样的话他无人可问,大约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地去问自己。
他是燕国大公子,生来金尊玉贵,素来霸道无礼,他大抵如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个最简单不过的问题。
他们好似又回到了雪岭驿站,仍旧围在火炉旁推心置腹地谈话,烤着板栗,温着松子酒,那时他说,“小夏,我们生一个孩子吧。”
那时的雪岭就像个小兰台,她与槿娘在驿站吃得白白胖胖。
若那时她没有走,就不会再遇见大表哥,就不会再遇见谢玉,就不会再死那么多的人。
若是那样,那她会养好身子,以后还会再做一个母亲。
那人茫然失神,“我果真有那么差么?”
他也许在问小夏,也许在问自己。他那样骄傲的人,大抵是从未怀疑过自己。
小夏心头酸涩,“公子是人中龙凤。”
那人怅然阖上眸子,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小夏心中一疼,抬袖为他拭去眼泪,“小夏走,不是不喜欢公子......”
不是不喜欢。
第210章宰了,喂狗
他身量太高,她须踮着脚。
可不是因了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