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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破裂浆液渗出，与血液混杂在了一起，将头发也染成脏污的一撂。

尘土给女人敷衍地送了个葬，顺着蔓延的血液拥簇她零碎的躯体。骨头断归断了，柔韧耐摔打的皮肉却还将她勉强牵扯在一起，杂七杂八凑出个鼻歪眼斜的人形。

啧，死得相当凄惨。

医院的电梯终于情愿动弹，大堂奔袭出了一阵惊慌失措的脚步声，也不知是有多少人在里面愁肠满肚。

两道人影跑得比医院的救护人员都快些，燕望舒扫去一眼——噢，现在是第二阶段。

生者的哭嚎与悼念。

那两位的表演别具生面……好像心都死了似的发疯的发疯、哭喊的哭喊，演得比那些撕心裂肺的上古时代情诗还恶俗几分。

一位正扮演歌剧中的罗密欧，凄惨地伏在女尸边预备饮毒随她而去；另一位则摆出一副“你走后世界尚存也只是你的尸体”的华丽架势，看起来随时会晕倒。

燕望舒冷眼旁观，用鼻腔嗤笑。

他从不与人妄谈爱情，更偏好谈论人性。

于他眼中，凌煊是贪嗔痴，总是这个也想要，那个也不舍得丢，什么都喜欢，却不敢舍弃，无智；

陈风宵勉强能挂上个爱别离……多少得带点讽刺意味的，毕竟嫁妹妹归嫁妹妹，不妨碍这对有情人眉来眼去。

兴许婚后了反而能让他获知更多些的刺激，在燕望舒看来，这人迟早也得死在个追求刺激的道路上，无趣。

至于颜攸，是最无聊的。

她求不得。

燕望舒将自己置身剧目之外，间或横插一脚也不妨碍他不沾泥水地抽离，站在培养皿边看着这群缺灵魂短智慧的毒菌杀个你死我活，一脑子只惦记他的实验报告。

他太自信，自信身不染尘。

谁知一叶障目。

是以，当他看到一只震颤不已的指头时，一时半会还惊诧得没认出来。

他想：“哪位医生如此敬业，得了帕金森还上一线急救？”

随即，视线顺着袖口延伸……落在一处府绸布料上。

那截袖口绣了半支残荷，看个局部他就能估摸出个整体——新中式的一套黑，立领掩着喉结，主人大概强迫症不轻，随时保证每一处褶皱都落在该落的地方。

……唯有领上突兀了些，镶了对德产的欧珀扣，衣袖配套，四只小小的纽扣，人民币二十万——够买辆代步车。

是颜攸攒了一年才敢送他这一回的生日礼物。

她眼中分明望的是别人，却也不吝啬对他好，把自己当什么感天动地的圣母似的……也可能是带着副“嫂子滤镜”看他吧。

燕望舒再次扯起嘴唇，而后，终于迟缓地意识到。

抖成这样的是他自己。

……为什么？

◇ 第十三章

——我意欲寄赠这颗心，以替代我的心，可没人能保住它，因为那是你的心。

颜攸在世界上无亲无故，紧急联系人八百年没见她更换过，凌烨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忘了……那人早就身死。

她这段时间出国，给凌家某个合作伙伴发展欧洲市场牵线搭桥，一时疏忽，回过神才发现颜攸这家伙小半年都没联系过她。

她一个电话打过去，发现那头居然还关机了，顿时怒气更甚——

凌大小姐打小就蛮不讲理，很有些霸总气概。

虞城跟凌煊一起玩的少年人全挨过她说一不二的铁拳，一个个缩成灰溜溜的团泥，以至于这位霸总迄今为止还没尝过被人拒接电话的滋味。

她顿时被炎炎火气上了头，又一个电话——打给了她倒霉的小弟。

电话不出三秒就接通，凌烨不由分说一顿怒骂：“臭小子你皮实了是不是，让你看好你攸攸姐按时给我打电话汇报情况，怎么几个月过去我连根毛都没看见？”

那头诡异地沉默了半晌，凌烨本能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就听见她的倒霉弟弟哑着嗓子开口，叫了声“姐”。

那声音着实伤心欲绝。

终归是自己亲生弟弟，自小拉扯大的，听他带了哭腔凌烨自己也不舒服，正想问一句怎么回事，就听那头接着喊：“姐，攸攸姐是成年人了，你怎么……那么担心她啊？”

凌烨命令他每周要见一次颜攸，颜攸想不想见他另说，凌煊只要能确定她的基本情况没问题就可以。

凌煊不是什么擅长坚持的性格，也就汇报了一两个月，之后在她消息栏里扯的就都是什么滑雪啊狐朋狗友之类的了。

他觉得没必要，颜攸又不是缺胳膊少腿，长这么大照顾自己的能力还是有的，纯粹是他姐瞎操心。

一会又要看颜攸照片，一会又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跟挂念未成年女儿似的，就算是凌煊最喜欢颜攸的时候也没这样过。

凌烨管得太宽，要是知道倒霉弟弟搞了她最好的朋友不得弄死他，心悸之余，凌煊压根没敢知会她自己把攸攸姐照顾到了床上这回事。

可他英明神武的姐姐这回沉默了一会，有些疑惑地反问：“颜攸有抑郁症，你不知道？”

……

“去年毕业那会，我跟她约好了要一起拍毕业照，结果我在那等到人都走光了，她都没来。”

“我帮她代领了毕业证——至今还在我房间里。”

“一百零三通未接电话，其他室友一人打了一通，辅导员也打了，剩下那九十几次都是我打的。”

“第二天我才见到她。”

“她没受伤，没遭遇危险，就是状态看着不太对劲，我那会气极了没注意，只想揍她。”

“可是她跟我说，燕楼死了，被她害死的。”

那头的声音停顿了一瞬，沉湎在回忆中的人似乎没注意到她弟弟沉默得离奇。

凌烨没去管他，独自推敲着记忆里的细节：“我们都知道她喜欢那个叫燕楼的人……不，不是喜欢。”

“燕楼是她的全世界。”

电话另一头，相隔两个大洲的电波信号传导进另一个人耳朵，他心头猛地一颤。

“你可能不知道，那时候柚子已经考上研了……亏我还给她在公司准备了席位，准备让她无忧无虑一辈子。”

“她考的是虞城公安大学，燕楼就是从那毕业的，她想走燕楼走过的路，想协助他，哪怕危险，我们这些身边人也只能支持。”

“可燕楼死后，她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一段时间，我们再找到她的时候，她……”

——她自杀二十三次，均未遂。

人在有些重要的事上多少会缺少运气，颜攸大概是生死，曾经在研究所里就没有死亡的权利，现在更是像被死神遗弃了一样。

割腕、服药、上吊……她甚至去医院偷到了几支氯化钾的安瓿和一支注射器。

她彻底疯了。

燕楼给她找回来的这条命，在无尽的愧疚与私欲折磨中，痛苦地熬干了少女的精神世界。

◇ 第十四章

——没有血肉装饰的枯骨，光的手却抚爱它的肌肤。

“第二十三次，她尝试跳楼……也被人救了。”

山川险隔的虞城，凌煊静默地低头，在她的话音中抬起僵硬的颈项，直勾勾看着对面的陈风宵。

凌烨外放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楚：“她好像很感谢那个人，因为那次之后她就找到了什么别的生存的意义。”

“她似乎通过某种渠道察觉到燕楼的死亡背后有其他隐情，决定走上他的老路，独自调查。”

“我不想支持，可是拗不过她。”

“柚子一直都是很有主意的人，我还试过给她送过小猫小狗转移注意力，她说照顾不好，还给我了。”

凌煊哑着嗓子轻咳了一声：“难怪……姐，你为什么对攸、对颜攸那么好啊？”

凌烨察觉到了他称呼的转变，不动声色地回答：“谁让我一看她就喜欢呢？我都打定主意要跟这丫头当一辈子朋友，养老房我都买好了，哪能让她说出事就出事。”

“凌煊，你不是也说过看到你攸攸姐就喜欢她吗，怎么还问我这种傻问题。”

“——喜欢一个人，对她好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喜欢一个人，是想让她过得好，是把自己的心意小心翼翼地铺展在她身边，任君挑选——

不是占有、摧毁、嫉妒、破坏；

不是用自己恶劣的神魂与狭隘的自信压垮一座本就将将塌陷的城墙；

不是躯体的伤害，言语的打压，尝试用母性捆绑一个早就失去了母亲的女人；

不是陈风宵，不是燕望舒。

也不是凌煊。

他无法回答。

迟来的生长痛席卷了少年人的骸骨，每根骨头的缝隙都在嘎吱作响，他在姐姐轻声的敲打中摧毁了一次，又从头生长成一个男人。

新生的躯壳或许不大适应，只能僵着手让人抽走他手中的电话。

燕望舒打开通话界面，猝不及防对上陈暮嫣娇憨的自拍照，顿时嗤笑了一声。

他眼中黑沉沉的，压着什么……形似浓雾，游走抽离；形似恶魂，生食血肉。

“凌小姐，有件事要告诉你。”

凌烨的耳边像是出现了回响，层层叠叠地，绕得她烦死了。

“颜攸死了。”

女孩安静地看着她：“叶子，燕楼死了。”

凌煊说：“是我害死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