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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深夜，他从梦中惊醒后，面对满室寂静，总是想到十六岁的林念，站在午后的花园仰头冲着他笑。

那样炙热的生命力，就像漫山遍地自由生长的野草，自初见起就在他心中深深扎根。

在一个又一个夜晚，傅烨走遍别墅的每一个角落，却始终找不到林念存在过的痕迹。

也是，沈家从未重视过她，又怎会留下她的痕迹呢。

傅烨站在落地窗前，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

半个小时后，傅烨出现在精神病院门前。

这家被他选作用来惩罚林念的医院，自然算不上正规。

进去的一路上，压抑的环境伴随着各种惨叫声和凶神恶煞的保安更是随处可见，

傅烨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只是问，“林念生前的房间在哪里？”

院长带着他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了一扇生了锈的铁门前，傅烨推门进去，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四面刷得雪白的墙壁，傅烨走上前，手指划过纯白色的床单。

意外发现一本被藏起来的日记。

“你们都出去吧。”

傅烨面不改色，等到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后，他才小心将日记本取出。

纯白色的纸张藏在床缝的夹角，确实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这大概，是林念最后留在世上的遗物了。

傅烨沉默许久，终于还是翻开了第一页。

龙飞凤舞的“林念”二字映入眼帘，傅烨眼中泪光一闪而过，他记得，林念的字迹一向很好。

这是她的日记。

“2016年3月1日，这是我回到沈家的第一天，我有爸爸妈妈了！我再也不是孤儿了！”

“我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姓沈，叫沈风眠！这样，别人就知道我是爸爸妈妈的女儿了！”

......

“2016年4月6日，回到沈家的第一个月，爸妈好像并不是很想给我改名，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姓沈的女儿，是那个被抱错的孩子，好吧，或许姓林也没什么不好。”

“我有一个亲生弟弟，但是他好像不怎么喜欢我，他说我不配做他的姐姐，说他的姐姐只有一个。”

“可能是我和他没有缘分吧。”

......

“2016年6月12日，回到沈家的第三个月，爸妈对我很好，但是他们好像并不是很喜欢我，他们有一个更优秀更漂亮的女儿，而我什么都不会…”

傅烨一页页的翻着，日记主人的喜怒哀乐随着日记在他眼前一点点展现，

但是下一页，却让傅烨的心狠狠刺痛了一下。

“我遇到一个人，他夸了我，我好像…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废物。”

“哦对了！他还送了我礼物！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

“是一个小蝴蝶形状的银色耳饰，我很喜欢，可惜我没有打耳洞，还戴不了。”

“他还说以后都要送我生日礼物，完了，我好像有一点喜欢他了。”

傅烨看到这句话，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

仔细看，他翻着书页的手指甚至在隐隐颤抖。

他压下心底突然涌出的冲动，接着往后翻。

“我转到了新学校，但是我不喜欢这里，他们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有人说我霸凌沈锦怡了，我解释了，但是他们不信，我想求沈锦怡帮我作证，但是她见到我总是在哭。”

“她好像也不喜欢我。”

“不对，她是讨厌我。”

“她对我的敌意很重，为什么？我好像没有得罪过她。”

......

日记的主人百思不得其解，

接下来是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缺，直到2017年，1月3日，日记的主人才再次记录，

“沈锦怡死了。”

“他们都说，是我把她逼死的。”

“可我什么都没做。”

“他们不相信。”

“傅烨说，要我为沈锦怡赎罪。”

“凭什么，我没有错。”

......

2017年3月6日。

“我好像怀孕了。”

“是我和傅烨的孩子。”

“我想生下它。”

......

日记的主人写到这里，已经再没有一开始的欢喜雀跃，甚至大多数都是很简洁的一两句话。

“傅烨知道我怀孕了”

“不行，我得离开。”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傅烨想起来了。

那是一个下午。

他让佣人拦下拎着行李箱准备离开的林念。

在她恐惧的目光中，他扔下一句话，“把孩子打了。”

“不！”林念护住肚子，明明害怕的腿都在颤，还是坚持道，

“这是我的孩子，谁都不能伤害它！”

林念试图解释，“沈锦怡的死我真的不知情，放过我吧，我会带着孩子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碍你们的眼。”

那时候的他被沈锦怡的死后留下的遗书冲昏了大脑，一心只想撕毁林念那副茫然无辜的假面。

他不顾林念的哀求，以莫须有的罪名把她关进这座精神病院，甚至因为她宁死不肯打掉孩子，暗中让她吃了不少苦头。

就连林念生产那日，他都站在门外冷眼旁观。

没有医生，没有麻药，他就这样看着林念生下那个孩子，甚至连块能给孩子裹身的布料都没有。

到最后，或许是知道求饶没有用，林念绝望中，求了他最后一件事，

“照顾好这个孩子吧，她是无辜的。”

或许是一时的恻隐之心，他将那个孩子抱走养在身边，他没有亏待那个孩子，甚至从某方面来说，他对她很好。

物质陪伴一样不少，他将那个小小的女婴抱在怀里，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他学着给她扎辫子，给她整理裙子，在那张稚嫩的小脸上，他越来越能看到林念的影子。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厌恶她，因为她长得太像林念了。

但是莫名的，傅烨很喜欢她。

这是他和林念的女儿。

傅烨翻到日记的最后，字迹逐渐癫狂，只剩下一页页用血浸染着的‘渺渺’二字。

渺渺。

22

傅烨摩挲着血迹，才恍然想起，

精神病院是不允许出现笔的。

因为笔尖锋利，会被发病时的患者做为利器，伤害别人，伤害自己。

甚至用来自杀。

所以，这应该是她用血写下的。

她真的很爱那个孩子。

压抑的痛苦倾泻而出，傅烨恍若行尸走肉般起身，

院长一直在门外等着，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傅总，这是我们按您的吩咐，让林念写下的忏悔录，整整六年，一天都没落下。”

忏悔？

该忏悔的是他才对。

傅烨突然停下，看着楼层中间悬空处绑着的网绳发呆。

一旁的院长连忙解释，“之前有病人受不了医院的治疗，试图跳楼自杀…从那以后每栋楼的一楼都会绑上网绳，以防意外。”

“治疗很痛苦吗？”

傅烨突然发问。

院长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解释，“精神病嘛，多少需要用到一些特殊手段。”

至于有多特殊，就只有他知道了。

傅烨停住了脚步，过了好一会，他突然提出，要承受林念经历过的所有治疗。

院长闻言一惊，“这怎么行呢？那是治疗精神病的，您身份尊贵，万一伤到了您…”

院长哪里敢让他体验啊，他那间所谓的治疗室有多深的水准他比谁都清楚，自然是想方设法的劝阻，可都架不住傅烨执意坐上电疗椅。

院长无奈，只能颤颤巍巍给他戴上了电疗仪导片，刚想着开个最小档意思意思，就听到傅烨发话，

“开到最大程度。”

......

片刻后，傅烨从电疗椅上滚落，倒在地上不断哀嚎，

被电击后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上下不受控制的痉挛，有那么一瞬间，傅烨痛苦到接近死亡。

而这样的痛苦，对林念来说是家常便饭。

过了好一会，傅烨才缓过神，嘶哑着嗓子，“她经常要治疗吗？”

院长诺诺点头，没敢说的是。

电疗只是肉体上的痛苦，但在这里，精神上的折磨才是最痛苦的。

每天都要服用的药物，喜怒无常的医护，还有医生不断的洗脑，暗无天日的房间，浑浑噩噩的人生

任何一个人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待上三个月，就算没病也得病了。

院长也搞不懂面前这位傅总，当初把人关进来折磨的是他，现在后悔痛苦的好像也是他。

“傅总，您还好吗？”

傅烨没有说话，踉跄着起身，却意外看到站在门外的小小身影。

“…悦卿。”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傅烨皱眉，“保姆呢？怎么照顾小姐的？”

他刚要发作，就被傅悦卿拦下。

“爸爸，别怪保姆阿姨，是我自己想来的。”

傅烨不理解，“为什么？是有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吗？”

傅悦卿抿唇摇头，突然小声问他，“爸爸，妈妈不是我的妈妈，那个林念，才是我的亲生母亲，对吗？”

......傅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让傅悦卿认沈锦怡做母亲，是他早就想好的。

林念坐过牢，身上有案底，又是从精神病院出来的，有这样的一位母亲，对悦卿的未来没有任何帮助。

但是沈锦怡不一样，她是沈家千金，光鲜亮丽，最重要的是，她生不了孩子，就会对悦卿尽心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