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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房间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庄杰的脸犹如一张破旧发黑的人像画，紧紧地贴在窗框后面。

　　那张人脸的眼睛里，浑浊的眼白多过深色的瞳孔，生出诡谲而阴冷的笑意。

　　“玩物丧志。”画中的人突然开了口，正对着她瞠目结舌的脸孔，吐出冷冰冰的四个字。

　　这股寒意似乎顺着庄晓梦此刻平静的话语，飘散到了此刻的空气里，把落在食堂门口的阳光冻得发白。

　　“你害怕吗？”我的心惊悸地跳动着，看着庄晓梦缓缓地走到门廊外面，仰起头停在原地，像是要让五月的阳光洒满她的全身。

　　“不。”她回头看向我。在澄澈如水的光线里，她的脸像一朵悄然绽开的白莲，闪着琉璃一般几近透明的光泽。

　　“只有二十天了，所有的事情都将结束。我会在这里死去，然tຊ后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去活。”

【22】在我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个词

　　高考的最后一天，整座城市都笼罩在倾盆大雨之中，那种宛如鼓点的哗啦哗啦的雨声似乎成为天地间唯一的声响。我在这种丰润而潮湿的气息中，做完了高中三年的最后一张卷子。

　　最后一遍铃声响起，忽而云销雨霁，落日熔金。许多人欢呼着冲出考场，奔向那些等候多时的期待而又焦急的身影。霞光万丈，把所有人的脸都照得神采飞扬。那些围成一圈、欢呼又拥抱的人们，如同电影的慢镜头，一个接着一个地从我身边滑过。

　　离开拥挤的人群，我把车轮踩得飞快，在路边溅起无数水花。落日巨大而遥远，等待在路的尽头，用温柔的玫瑰色抚慰着这世间一颗颗疲惫的心。

　　刹车猛然一紧，山地车稳稳地停了下来。地上的水坑宛如一面镜子，倒映出我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

　　那棵老樟树，静静地伫立在纺织厂宿舍楼的门口。满树晶莹的翠绿，犹如在大雨中重获新生。站在树下的少女，脊背纤细而笔直，背着书包来回地踱步。

　　我知道，庄晓梦在等我。

　　初夏的傍晚，微风荡起涟漪，连片的荷花在家附近的那个人工湖里初现盛景。初三那年的暑假结束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一起来过这里。夜市依然烟火繁盛，我和庄晓梦沿着湖边漫无目的地绕圈。

　　“你还记得那个面包店吗？卖碱水面包的那个。”庄晓梦突然开口：“虽然贵，但是口感真的很特别。啊，好想再吃一个。”她的脸上露出怅惘而怀念的笑容。

　　我满不在乎地说：“那还不简单，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家店的位置。十五一个，想不记住都难。”

　　我们很快找到了原来的地方，可那间小小的门面已改头换貌，不再是记忆里的那个样子了。我左右看看，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只好和旁边小吃店的老板打听：“请问以前这里是不是有一个面包店？”

　　正撩开衣服下摆、用毛巾擦拭肚皮的中年男人露出恍如隔世的表情，咧开嘴笑起来：“你是有多久没来了哦！隔壁这些店都换过好几茬啦！”

　　庄晓梦踢开脚下的一个石子，又抬头看了眼那个崭新的招牌，叹了口气：“也是，那个价格，想来在南江也很难开得下去。”

　　我们去便利店买了雪糕，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慢慢地吃。

　　“没事，反正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到时候填志愿，填一个有碱水面包卖的地方就好了。”我开玩笑地安慰她。

　　“拉倒吧。”庄晓梦咬着雪糕，忍不住笑起来，随即又扭头问我：“你打算报哪里？”

　　“你想报哪里？”反问就是我的回答。

　　她看了我一眼，转头又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语气里洋溢着解脱后的轻松：“哪里都行。反正只要离开这里就好。”

　　我扔掉手里的冰棒棍子，伸了伸胳膊靠在椅背上，随口抱怨道：“前阵子我妈老给我打电话，都还没考呢，就非让我报那个N大。我知道她什么意思，N大有国际交流项目，交流的学校正好在她那个城市。还不是想让我去找她，切，每次打电话过来我都烦死了。”

　　庄晓梦没有接话，偏过头微微地笑了一下。

　　那份笑容竭力掩饰的东西让我一下子惊醒过来。我立马闭嘴，隐约的愧疚瞬间加快了心跳的节奏。

　　“没事，”庄晓梦看出了我面上的变化，释然一笑：“N大很好啊，我之前也有考虑过。我想学医，N大医学院排名也不错。”

　　“真的啊？”我的登时兴奋起来，脑中浮想联翩。但一想到离填报志愿还有几天，尘埃落定之前变数尚存，心里又冷静下来，头枕在手心里望向漫天的晚霞：“现在说这些有点早。反正吧，你去哪，我就去哪。”

　　那个明亮的黄昏在我的记忆里长久地保持了鲜艳的色泽。我们酣畅淋漓地聊了很多，关于近在眼前的未来，关于深埋心底的梦想，关于某些隐秘而又意义深远的瞬间，关于那些我们即将抵达的远方。犹如一艘船，扬帆但信风。我从未像那个傍晚一般，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了无限的希望和可能，宛如一个刚刚落地的新生儿。

　　没多久，分数出来了。我和庄晓梦都考出了各自最好的成绩。填志愿的那几天，高三年级的楼层特别热闹，有名校的招生办拼起桌子开宣讲会，有学校请来的专家滔滔不绝地授课指导，有心急的家长到处挖内幕、求指点。考得好的，选择太多，利弊权衡为找一个最优解。考得不好的，心有不甘，挖空心思想赌一把运气。总之，在这个公认的里程碑式的岔路口，没有人敢随随便便迈出脚步。

　　我把那本厚厚的报考指导手册翻来覆去摸了好几遍，薄薄的志愿表像一扇还没有开启的门，静静地落在我的手边。四个平行志愿，后面三行的院校和专业代码已经涂好，我盯着第一志愿上的那片空白看了会，索性拿起来，走到庄晓梦的座位旁。

　　她正坐在位子上发呆，思绪和眼神一起落在了窗外，不知道跟着那些洁白耀眼的云朵飘到了哪里。我侧过身半坐在桌上，手伸到她眼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庄晓梦猛然回过神来，勉强牵起两边的嘴角，和我打了个招呼。

　　“你的志愿表呢？填好了吗？”我的眼神扫过她面前空空的桌面。

　　“没带，忘了。”她始终咬着嘴唇。

　　她目光里少见的闪躲和飘忽让我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今天的她，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默。从早上跨进教室开始，她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座位，我原以为她是因为举棋不定而纠结，可没想到她竟然压根连志愿表都没带。

　　“到底怎么了？你说实话。”我眼里的笑意消失殆尽，下意识地紧张起来：“下周就要交志愿了，今天老师特意要求把志愿表带过来做最后的检查。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绝对不可能忘记。”

　　庄晓梦没有反驳，她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仿佛脚下的虚空中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令她挪不开眼睛。

　　有男生咋咋呼呼地从旁边经过，见我们两个面对面默然无语，戏谑地吹了声口哨：“哎呦，考完了，你俩终于公开啦？”

　　“滚蛋！”我皱着眉头骂了一声。

　　庄晓梦终于抬起头想解释什么。

　　我的质问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你的志愿表呢？到底去哪了？你知道我的，我不问出真相肯定不会罢休。”

　　她神色一暗，浓密的睫毛挡住了那道沉重的目光。

　　“志愿表，被我爸藏起来了。我找不到。”她的嘴唇慢慢地开合着。

　　“为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要我报南江师范。”庄晓梦苦笑起来。

　　“南江师范？”心里的火腾一下烧到了头顶，我顾不上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大喊道：“他疯了吧，你考得这么好，去上南江师范？”

　　“我考了多少分不重要，重要的是南江师范离我家只有十公里。最近，我爸的身体好像变得很不好，可能是酒喝多了吧，骂不到两句就要喘上很久，路似乎也不大走得动了。”低垂下来的眉眼和苦苦支撑的嘴角几乎快连到了一起，让这张脸看起来更加的仓皇悲哀。

　　“他好像也有了一种预感。我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

　　六月的阳光变得热烈起来，轻而易举地穿透了玻璃，在课桌的边缘凭空造出了一片明晃晃的光湖。庄晓梦沉默地盯着那片白光，眼神里是一片虚无的空洞。

　　她的浑身似乎都发散出一种寒气，与外面的天气和温度、教室里吵吵嚷嚷的氛围极不相称。我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