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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过后，春燕衔着暖意的微风一路北上，直落在汴河嫩枝绿芽的上头，“叽叽呀呀”鸣个不停，倒叫那探春觅花的莺莺燕燕们听得欢快了起来。
　　自打晁补之在上元节来过一趟“有竹”堂，便如那江河的泥沙卷入了大海，再也没有了音信。
　　李格非与晁补之秘密相谈的内容，李清照更是无从得知了，即便多方打听，李格非的手下仆役竟是一个都不知晓。
　　虽没有打听到实情，却也有模糊的讯息，厨房的张妈妈无意间透露了当晚的些许情形。
　　张妈妈年轻时就在李家做厨娘，从小看着李清照长大，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她早在“有竹”堂新置之初，便被李格非调了过来，李格非不在时，还兼做管家的活计。
　　一日，张妈妈在厨房忙完停当，在后院的一处遮阳棚下乘凉，见到李清照怏怏出神的样子路过厨房前的回廊，忙叫住了她，“小姐，请留步。”
　　李清照茫然抬头，见是张妈妈，强打着笑容回了一句：“是张妈妈。”
　　“对了，不是我还能是谁。小姐，脸色看起来不好，有心事不成？和张妈妈说说！”
　　李清照从小在家中读书发闷时，便常常来找张妈妈要吃的，久而久之，亦成了许多话都能谈的“密友”了。
　　张妈妈虽然是厨娘，管着李家厨房大小事宜，亦和其他人关系处的也好，他们喜欢跟张妈妈谈天谈地，故而张妈妈知道很多府中大家所不为人知的事情。
　　更难能可贵的，张妈妈亦不喜欢嚼舌根，但凡谁和她说了只言片语，都只烂在肚子里，绝不会说与第三人听，所以许多年来，张妈妈的品行是有口皆碑的好。
　　李清照想到张妈妈的好，不妨对她说一说最近自己心里的疑虑，权当排解烦忧了。
　　这一说不要紧，原来张妈妈知道那一晚李格非和晁补之大体上在密谈的内容。
　　“小姐，”张妈妈左右四下张望，见没有第三人，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这话本不该由我说，但是小姐平日里待老妈子我很好，我想我一定要说的，不然岂不是没了良心。”
　　“是的！张妈妈你最好，快与我说说。”李清照不顾张妈妈刚从厨房出来，手上还沾着油污，直接拉住了她的双手。
　　感受到李清照双手传来的些许凉意，正了正身形，毫无保留地说：“那一晚，老爷和晁大爷在前厅促膝长谈，快到子时还tຊ没结束，便命人让厨房开小灶，饭食是我亲自送到堂前的，临走时我隐约听到晁大爷说什么‘婚配’之类的话，我也不敢停留，匆匆出了前堂，后面的话我也没有听清了。”
　　李清照听完后脸色微微一变，在一片艳阳一片乌云的黑白交替之下，脸上说不出的羞涩和恼嗔。
　　“原来爹爹和晁伯伯是说婚配一事，只不知道说的是我，还是迒弟？”
　　李清照聪慧灵巧，一想便知大概是她的婚事，毕竟李迒年岁尚小，倒还能等个两年，况且他进学的较慢，恐怕不出一番成绩，难以挑一个好人家的姑娘。
　　想到此处，李清照又对张妈妈说：“张妈妈，你还听到了什么？”
　　“没了，真真切切没听到了，不过我想，总会是小姐的婚事。”张妈妈一板一眼地说。
　　李清照默然点了点头，随即叮嘱了几句“莫要声张”的话，便款款而去了。
　　离开了张妈妈，李清照有些心烦意乱，很快她就拿定了主意。
　　既然关系到自己的婚姻大事，她不能不去求教自己的母亲。母亲肯定是知道的，但缘何一直没有告诉自己，她也不得而知。
　　想到父亲将此事瞒着自己，好些天了，竟然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足以证明父亲对这桩婚事有着自己的看法，或是有什么不便说的缘由。
　　但毕竟涉及到己身，又是婚姻大事，自己不得不上心多方打听着，好歹得知道自己是和谁结亲，不然就像蛤蟆跳井，摸不着情况。
　　……
　　王夫人素来节俭，这与她是宰相王拱辰之后有着极大的反差。
　　身为宰相之家的孙女，王夫人的家教自然极佳，李清照自生来的才情，或许都深得母亲的遗传。
　　李清照来到后庭，寻到母亲王夫人，照例是请安拜过，但却不似往常一样只说了两句就走。
　　“清照，你是不是有话要与为娘说。”见李清照愁容满面，连妆都不全，为娘的自然看在眼里，顷刻之间，一眼就瞧得出女儿有心事。
　　“娘……”李清照挪了挪身子，让自己与母亲挨得近些，她拉着母亲的手，脸上做出极委屈的样子。
　　“咦！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是不是李迒那个小王八羔子。冬菊，你去把少爷‘请’来！”冬菊是王夫人的贴身婢女，从出嫁就跟着她，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出嫁，跟在王夫人身边，很是得力。
　　未等冬菊应声，李清照忙转头喊住了她，“别！和阿弟没有关系的。”
　　王夫人这就满脸的狐疑了，自己的女儿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除了李迒，还能有谁让她受委屈。
　　于是，王夫人很是郑重其事道：“清照，不要紧，在娘这里，你尽可以将你的委屈说出来，娘为你做主！”
　　李清照见自己的娘亲如此爱护自己，心头的些许委屈倒如那寒冬腊月的天气，被四月天的暖风吹得无影无踪了。
　　“娘，女儿也没受了委屈，只是……”她抬眼看了冬菊一眼，欲言又止。
　　王夫人看出来自己的女儿要说的话不想别人知道，但冬菊是她跟前最得力的，又从娘家一直跟自己嫁到李家。些许年来，所有后堂闺帷的秘闻，都少不得她知晓，故而于情于理，王夫人都不能让冬菊避嫌，否则就是不信任的表现。
　　王夫人没把话说破，她抓着李清照的手说：“女儿，我知晓你心思细腻，这里无有外人，有什么直说无妨。”
　　这话既是说给李清照听，也是说给冬菊听。前者听罢没了顾忌，后者闻言亦感怀主仆间的情谊。
　　李清照这才道出了心中的幽幽烦闷，“娘，上元节时，晁伯伯来我们家，这事你知晓吗？”
　　李清照的打算很明白，循序渐进地问，好过直接开口询问自己的终身大事，那倒是羞的没边了。
　　“你晁伯伯的确在上元节来过，我记得你爹让你和迒儿去见了礼。你知道娘，清净惯了，若家中无女眷上门，我是不会出头应酬的。对了，你提这个做什么？”
　　见母亲那懵懂无知的神情，李清照立即便明白，原来父亲和晁伯伯之间的谈话，并没有让第三人知晓。
　　无奈之下，她只得和盘托出实情：“娘，听说父亲那一晚和晁伯伯提及了‘婚姻’一事，女儿红着脸来求母亲，要是你老人家知道什么，可一定要事先告诉我，女儿别的要求没有，不希望稀里糊涂嫁一个不认识的男子！”
　　王夫人闻言，脸色微惊，“有这种事，我竟毫不知情，你爹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言毕，王夫人安慰了女儿几句，说了什么“去找你父亲了解清楚后再来与你说”之类的话，然后便如约而行，去找自己的夫君问话去了。
　　等了一天的李清照焦急地手心都出了汗，在黄昏将落时，母亲的身影在她期盼的目光下款款走来。
　　“娘，如何了？”李清照忙上前拉住王夫人的手，径直来到闺房中的一方圆桌边上坐下。
　　王夫人抽出手来，反握住李清照的一双玉葱一样的手说道：“清照，你父亲和你晁伯伯那晚聊的，确是你的终身大事。”
　　听到自己所猜测的完全准确，李清照的心里反而更加忐忑不安起来，如井水里的吊桶，七上八下的静不下心。
　　“那么，爹爹怎么说？”好不容易问出了口，满眼中尽是期待，也夹杂着些许的担忧。
　　“你爹爹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竟不和我商量商量，那晚你晁伯伯的确向你父亲提了亲，不过你父亲倒是没满口答应。”
　　“如何没答应？噢，对了，晁伯伯是替哪家做的这趟媒？”李清照急切地想知道。
　　“还能是哪家，就是晁家！”
　　“这话是怎么说的，若是晁伯伯这种书香之家，倒还真是女儿梦寐以求的，可晁伯伯自己的儿子我记得已经有了婚配。”
　　“哪是他家！是他为自己的族弟——晁冲之，做的媒。”
　　“啊，是他！”李清照一时间，脑子里出现的是上元节那一晚见到的风姿绰约的美男子，此刻间再回想，竟是有一种魂牵梦萦的错觉。
　　“清照，我的儿，你怎么了？”王夫人见李清照三魂去二，忙在她眼前用手晃了晃，这才将她拉了回来。
　　“噢，娘亲，我，我没事。”
　　“还说没事，你看看你，脸红的像熟透的春桃，看你的样子，倒像是认识晁补之？”
　　为娘的总能一眼看透儿女的小心思，那一句“是他”就说明了一切。
　　李清照自然是红着脸，微微低头，一只手不住地去摸自己滚烫的面颊，另一只手被王夫人捏在手心里，都冒了一手心冷汗。
　　这样娇羞的姿态，无不再向王夫人说明，李清照是认识晁冲之的，而且对其很是春心暗许了。
　　想到这一层，王夫人很是警惕起来，想着自己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儿，细心养在闺房中，如何能接触到外男，还做出了这般小女儿的扭捏姿态，莫不是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