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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深处走,凄惨的景象愈多。满地乱飘的纸钱,被草席一裹横呈的尸首,还有孩童和妇人交错在一起绝望的哭声,天灾铸成人祸,原先以冶铁闻名的炎城已经被大旱击垮,成了死气沉沉的人间地狱。
苏蔓溪从没亲眼见过这样惨烈的景象,下马时忍不住呼吸一滞。
莺儿更是吓得躲到了她身后,哆嗦着问道:“姑娘,咱们之前不也捐了不少善款吗?怎么这里的百姓还是这样可怜?”
是啊,白花花的银钱如流水般送往炎城,饿死的百姓却一日多过一日,多半是此地的官员作祟,将钱财都昧进了自己的腰包。
贪官酷吏横行,这才将炎城的灾情拖了数月没好。
顾景灏此时也下了马车,炎城物候干燥,他似乎很不适应,嘴唇都微微起了层皮。
苏蔓溪顺手帮他撑起了把伞:“殿下,您叫我来,应当不是来作壁上观的吧?”
“苏姑娘以为呢?”
顾景灏的脸陷在伞下的阴影里,悠悠朝她看了过来。
苏蔓溪但笑不语。
她明白太子的意思了,苏家想投诚,就得拿出本钱,而她苏蔓溪,就是“本钱”。
原以为太子胸无城府,能用利轻易收买,没成想这人竟是个藏拙的。
苏蔓溪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好在她早有准备,应付得来。
下一刻,她十分自觉地开始着手开展赈灾工作。
苏家的产业覆盖甚广,连在炎城都开了好几家铺子,苏蔓溪先去摸寻了几家粮铺,她拿出了当家的派头,令牌一出,几个粮铺的掌事立马将高得吓人的粮价撤了下去,换上了“今日施粥”的招牌,开始“大发慈悲”地救济灾民。
她又将带来的数十车粮食分门别类囤积好,还按照男女老幼将灾民们简单地分了类。
“姑娘,咱不能直接分粮食吗?”莺儿在一旁看着,有些不解。
苏蔓溪一边忙碌,一边抽空解释道:“灾民已经饿了许多天,如果不分清楚,少不得有人因此闹事哄抢,都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争抢起来,这些妇孺根本没有活路。”
说着,她接过一个被人遗弃在荒草堆里的婴孩,小心地将孩子抱到了怀里。
随后一边检查孩子的状况,一边腾出手飞快地翻找着带来的粮库账册。

“苏四,苏五!让灾民们排好队伍,告诉他们一旦有骚乱,即刻停止发放!”
就这样,原本还满脸狐疑的炎城百姓们见状纷纷围了过来,在得到许久未见的粗面馍馍后,不少人甚至喜极而泣,跪地朝她磕起了头。
百忙之中,苏蔓溪还不忘探看那些因为饥饿吃了沙土而腹痛不止的灾民,将带来的药一并分发了下去。
一下午的时间,半数灾民的情绪得到了安抚。
苏蔓溪来不及喝半口茶,一直奔走在饥民之间,一身胭脂色的衣裳几乎被黄土熏染成了暗红色。
顾景灏也挽了袖子,有些生疏地熬起了粥,看着对面忙得脚不沾地的苏蔓溪,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除了冷漠之外的情绪。
原以为苏家长女应当是个豪掷千金骄矜傲慢的性子,先前为了攀附东宫才做出一副内敛沉着的模样,然而今日一看,这人......好似真的不如传闻中那般乖戾。
下一刻,看着苏蔓溪含笑哄抱着怀里猴儿似的婴孩,他皱起眉,默默将心里的成见划去了五成。
“殿下可要歇歇?”
似乎察觉到了他探究的目光,苏蔓溪坦荡荡地望了过来,顾景灏立刻收回视线,掩唇咳嗽了起来。
第5章
“无妨。”
他正要回答,突然,头上多了一顶毛毡帽。
抬起头时,正好对上苏蔓溪笑盈盈的眼睛。
“殿下别嫌弃,帽子是我娘给我做的,虽然不好看,却胜在暖和。”
说着,还很贴心地帮他整了整帽子上的绒毛。
顾景灏愣在原地,等回过神的时候,苏蔓溪早已没了影,他抬手正要取了帽子,却有些难舍帽子里的热意,于是只能冷着脸,继续戴着这顶胭脂色的毛绒毡帽。
“姑娘!你慢点跑,小心扭了脚!”
不远处,苏家的丫鬟正追着苏蔓溪唠叨,看着那道娇小却灵动的身影,顾景灏难得有些感慨,这样一个女子,似乎生来就该像鸿雁周游四方,而不是被窄小宅院束缚脚步,成为笼中的家雀儿。
当然,苏蔓溪也用实力证明,她绝非寻常女子。
不过一日的功夫,灾民们的情形已经好了许多,赈灾之后的空闲时候,苏蔓溪就趴在矮树墩上涂涂画画,时不时地跑到附近用脚步丈量距离。
“苏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顾景灏的余光里一直有个她,见苏蔓溪忙活了大半天一直笔耕不辍,终于忍不住开口搭话。
苏蔓溪画完最后一笔,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献宝似的将图纸送到了顾景灏手上。
“殿下,时间紧,我只能简单地画了一点。”
接过来一瞧,每一张糙宣纸上都画着沟渠和屋舍的草稿,其上密密麻麻地标注了尺寸方位,连建材多少都一应俱全。
顾景灏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图纸,良久,他抬起头,正色看向苏蔓溪。
“苏姑娘竟还通晓这些?”
苏蔓溪擦了擦袖子上的墨水,闻言勾唇一笑:“我们做商人的,总得多长点见识,才好左右逢源不是?”
闻言,顾景灏点了点头:“你很厉害。”
身为太子,他不屑也不需要恭维任何人,这一句“厉害”已经是很高的赞赏。
苏蔓溪闻言眉眼一弯,从善如流地朝他做了一揖:“多谢殿下。”
她其实有些意外——这位太子殿下性子虽冷淡,却不是不讲理的主儿,对商贾出身的她非但没有看不起,反而不吝赞美......
这么想着,苏蔓溪心里越发安稳,看来她为苏家选的这个靠山还真没有选错!
两人各怀心思,同在一把伞下。
不久后,灾民们多数都拿到了救济的粮食,苏蔓溪松了口气,微欠身,打算送顾景灏上马车歇息。
就在这时,一群半大的少年人突然从巷子里跑了出来,手里拿了一小把狗尾巴草,似乎准备向他们道谢。
苏蔓溪正要迎过去,突然,余光瞥见一道银光。
不对!
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太晚,暮色昏黑,她竟没看清那少年人脸上狰狞的恨意,也没来得及阻止对方从怀里摸出的那把刀尖森冷的匕首。
此时此刻,刀尖直往顾景灏心口而去!
“殿下当心!!”
来不及细想,苏蔓溪下意识地作出反应,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牢牢地护在了顾景灏跟前,左肩猛地袭来一阵剧痛。
一低头,匕首已经没入骨肉,殷红的血止不住地喷涌了出来。
下一刻,她似乎落到了一个人怀中,一双手慌乱地捧住了她的脸。
“苏蔓溪!!”
好像是是太子在叫她。
苏蔓溪只觉汩汩的鲜血从伤口处不住涌出,濒死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迅速攀至全身,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前世将死的那一刻。
“撑住!你不许死!”
耳边有人在说话,苏蔓溪勉力扯出几丝笑意,吃力地抓住了顾景灏的衣袖:“殿,殿下。”
失血过多,视线已经有些晦暗难明,依稀看见顾景灏低下头来,侧耳贴近她的脸。
“还好,伤的不是你......”苏蔓溪咽了口血沫,险些倒不过气来,“不然,不然......”
话没说完,苏蔓溪就已昏死过去。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似乎听到了太子殿下难得失态的咆哮声。
“来人!!来人!找医官!!”
就像踟蹰在一条永远看不见尽头的暗河里,苏蔓溪漫无目的,踽踽而行,其间偶尔听到两句焦急的呼喊,还有交错在耳边时轻时重的脚步声。
再醒来的已经是两天之后,暮色昏沉时,苏蔓溪眼睫微动,终于从噩梦中抽离。
“姑娘!姑娘你可算是醒了,吓坏莺儿了!”刚睁眼,小丫鬟哭天抢地的嚎叫声就撞进了耳朵。
苏蔓溪虚弱地抬手摸了把她的脑袋,扭头看向自己被包的严严实实的左肩。
“姑娘,那天袭击你们的那群人是炎城造反的暴民,他们痛恨苛捐杂税,厌恶贪官污吏,竟不分青红皂白将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