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全文阅读

　　我沉默地看着她，当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声音哽咽了，“我爸死了，我们家本可以得到一大笔赔偿，然后我妈努力把生活过好，努力供我读大学。可她没有，她拒绝了赔偿，丢掉工作，每年只顾着上访，使我们家穷得快要揭不开锅。也没人管我，我成了有妈的孤儿。我的学习早就荒废了，又赶上到了叛逆期，最后不得不辍学回家，早早到社会谋生。我和我妈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她恨我没良心，不争气。我恨她放弃我，太偏执。我们俩互相怨恨，成了仇人。我tຊ搬出家后，在外面租房子住，我们俩老死不相往来。最近几年，听亲戚说她悔悟了，放弃上访了，并且想要挽回我，而且她也曾多次主动联系我。可我总是不能释然，不愿接受她。当我逛街时偶遇以前的同学，尤其是那些读了大学的同学，我会赶紧躲开，这时就会感到心痛，然后心中生出对我妈的怨恨。我对我妈的怨恨就是这样一次次积累出来的。”

　　我被她的话深深触动，感慨地看着她。

　　“还记得我们俩在百合姻缘会所的约会吗？我当时为什么态度那么鲜明地拒绝你？你说的一点错都没有，我嫌弃你穷罢了。”

　　“你想嫁个有钱人。”

　　“对，我混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心有不甘，我想，婚姻恐怕是改变我命运的最后一条路了，所以特意到百合去办了会员，一门心思想让自己嫁个条件好的。”

　　“理解，完全理解。”

　　将她送到小区门口时，我问了她一个问题：“假如我做的那个怪梦真是发生在未来的画面，具体点说，假如三天后你将死去，那么在死之前，你会做些什么？”

　　她注视着我，认真想了想，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能说出什么，苦笑了一下说：“这个问题从没想过，但很有意思，得回去好好想一想，等我想清楚了再答复你。”

　　“我随口一说的，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梦只是梦而已。”

　　“放心吧，不用有负罪感，难道我真觉得自己三天后会死？”她冲我调皮地一笑，下车关上车门，冲我挥了挥手，朝小区里快步走去。

　　我回到烟酒店不久，谭鲁给我打来电话，声音听起来带着明显的怒意。

　　“老弟，你在哪呢？我他妈心情不好，咱们一起喝点儿。”

　　我和谭鲁找了一家东北菜馆，点了些杀猪菜，喝起白酒。

　　“怎么了谭哥？因为找小斌要钱的事心情不好吗？他没退给你？”

　　“我没想到他现在变成这样，一点旧情不念。我找到他，我说，斌哥，最近我被逼上绝路了，押上全部身家，还借遍亲戚朋友和高利贷，买那个鳞通互惠，结果鳞通互惠崩盘了。他阴阳怪气地说，那你找我干什么？你多少年不联系我，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我说，我听说鳞通互惠是你弄的。他立即急了，挤鼻子瞪眼，龇牙咧嘴，吵吵喊喊地说，谁他妈说的？你告诉我，谁说的？谁他妈造谣？我整不死他。我说，斌哥，应该是他们乱传的，虽然不是你弄的，但你在铜城手眼通天，肯定能帮我这个忙，我不要一毛钱利息，只要本钱回来就行。他说，我都不在社会上混多少年了，可没那本事，你高看我了。我都快给他跪下了，我说，斌哥，我求你了，这钱要不回来我就得死。他坐在那抽烟，冲我冷笑，说，我没那能力，你找别人吧。我说，斌哥，听说是徐驰弄的。他说，我不知道呀，我都很久跟他没联系了。我说，斌哥，徐驰肯定给你面子，你就帮我这个忙吧。他只是抽烟冷笑，不说话。后来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说话了。没办法，我只好转身离开。”他猛灌一口白酒，气急败坏地说，“当年我们成天混在一起，吃喝玩乐，跟亲兄弟似的，没想到他现在这么冷漠。”

　　“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当年咱也算风流浪子，那时银河舞厅还没关门，我成天去那跳舞。小斌偶尔也会去，那时我和他的状态是，他是出名的富家公子，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富二代，我知道他的大名，而我是个小角色，他不知道我。那时有个四十来岁的大哥也常去银河舞厅，女朋友才二十来岁，很漂亮。小斌那次去舞厅，一下子就看上了，去请那女的跳舞。那大哥见竟然有人当自己的面撩自己女朋友，马上就急了，跟小斌他们打了起来。那大哥他们有五个人，小斌只带了两个人，五比三，一开始就落下风。那个大哥很猛，把小斌顶在墙壁上，手里拿着摔断的酒瓶子，要往小斌的肚子上捅，如果捅上去，小斌的肠子就得出来，那天很可能就把命给丢了。我冲上去，一酒瓶砸了那大哥的脑袋，把那大哥给砸倒了，算是救了小斌。后来我帮着小斌他们跟对方打，把对方打败了，有的趴下，有的跑了。小斌当时很感激我，带我去吃了顿大餐，从此我们成为好朋友，我开始跟着他混。”

　　“那大哥呢？”

　　“小斌找人花钱搞定了那大哥，后来在社会上消失了。”

　　“那女的呢？”

　　“跟小斌混了几天，后来被小斌给甩了，说是去外地了。”

　　“我听说过一件事，说是姚小斌开车把人给撞死了，肇事逃逸，然后在他爸的厂里找了个保安给自己顶罪，有这回事吗？”

14、同乡

　　他愣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说：“我不清楚，也不敢乱说，小斌知道了还不弄死我？”

　　“你这么怕他呢？”我的语气里难免夹带几丝讥讽。

　　“你不了解他，根本不知道他的狠毒。不过话说过来，以他的性格来说，撞死人逃逸是必然的，找人给自己顶包也是必然的。”

　　“关于鳞通互惠的钱，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那笔钱我肯定不能放弃的，至于怎么要回来，我还没主意。”

　　“你可以告诉其他投资鳞通互惠的人，让他们一起去给小斌施加压力。”

　　“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他急得直摆手，“他们要是这样一闹，小斌肯定会跑路，没准逃去国外，到时候我的钱就彻底要不回来了。而且眼下只有我知道鳞通互惠的老板是他，他当然会认为是我告诉了他们，以他的性格，肯定报复我，没准弄死我。”

　　这次他没有喝醉，发觉自己有了醉意后便离开了。临走前，他一再叮嘱我，千万不要把鳞通互惠的老板是姚小斌的事说出去。

　　但我决定说出去。当年谭鲁跟着姚小斌混，姚小斌要真的撞死了人并且找人顶罪，他不可能不知道，如果姚小斌没有撞死人，他不会有紧张和迟疑的反应，也不会说那些奇怪的话，所以我认为，庞小雨的爸爸就是姚小斌撞死的。

　　对于一个犯了罪并企图逃脱罪责的人，我当然没必要手软，尤其庞小雨的一生还因为他而彻底发生改变，所以就算是为庞小雨出气，我也要说出去。

　　我回到烟酒店后给马鹏打去电话，关心地问他：“要钱的事怎么样了？”

　　“我们已经确定卷钱跑路的老板是谁了，叫徐驰，正到处找他呢，他肯定是逃出了铜城，想弄清他的去向非常难。”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更很焦虑，“你是为了老雷的那笔钱吧？我当时哪想到结果会是这样啊，再给我些时间吧，我这没闲着。”

　　他倒提醒了我，“是啊，你别让我为难嘛，让我在老雷面前丢面子。”

　　“求你帮我跟老雷好好说说，我真的在玩命追钱，逼死了我也没用呀，对不对？”

　　“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怎么听说鳞通互惠的老板是姚小斌呢？”

　　“姚小斌？这名字有印象，但感觉很遥远。”

　　“你去调查一下这个人吧，他应该是真正的老板，那个徐驰只是个背锅的。”

　　结束通话后，我点了支烟，推门出去，站在店门口抽。

　　一个年轻女子从隔壁的蛋糕店出来，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背着斜肩包，见到我时犹豫了一下，走上前说：“你好，跟你打听个人，你听过一个叫小苗的人吗？”

　　我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听过。”

　　“你知道他在哪吗？”

　　“不知道。”

　　“知道他的电话号吗？”

　　“不知道。”

　　她显得很苦恼，“我已经连着问了十几家店了，都说认识小苗，但都不知道小苗的电话号，你们是不是知道他的电话号，但不敢随便告诉我呀？”

　　“为什么不敢告诉你呢？”我笑说。

　　“因为他是个地痞流氓，又不知道我找他是为什么事，担心惹麻烦呗。”

　　“你说对了，但我确实不知道他的电话号，我跟他不是一路人。”

　　“谢谢你。”她继续朝前走。

　　“你找他干什么？我虽然不知道他的电话号，但知道他常去的地方。”

　　她站住脚，转身看我，脸上露出笑容，“是嘛，太好了，他们都不肯告诉我。其实我是为了找我朋友，我朋友是他的女朋友。”

　　“他的女朋友不是王嘉晓吗？”我困惑道。

　　“对对，你认识王嘉晓啊？”她喜出望外，“我就是在找王嘉晓，我是从外地过来的，因为连着多天给她打电话和发微信都联系不上她，就过来找她了。她之前跟我说她在姚家街上的一家空调专卖店上班，我去了那家店，可那家店是关门的，只好在附近挨家打听。”

　　“难道你进每家店后打听的都tຊ是小苗吗？既然找王嘉晓，为什么要打听小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