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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一进来，就发现这儿的布置不似寻常人家居住的小院。

西房是库房，中间一大块地方是练武场，不远处摆着还未装好的木架和擂台。

这是武馆的布置。

「我本想等这些装好，再找人做旧，当做别人急于脱手的馆子，装成介绍人，把它低价转让给师姐。」

雨声喧哗，砸得我心底一沉。

「你……」

「但你现在就要走，它装好还要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留你。」

傅绥清的眸色随着天色一同变暗。

眼前的小师弟褪去平日里温软的表，露出被深藏的偏执。

他紧紧攥住我的手：「师姐，我……」

「你这样，我更不能留了。」

傅绥清眼底的情愫浓得叫我心惊。

有儿时的感情打底，加上这些时日的相处，我对傅绥清并不是全无好感，但至少现在，我心中有顾虑。

因为有顾虑，所以我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给予我的所有东西。

少年愣愣的，眼睛慢慢变红。

「……师姐？」

「对不起。」我顿了顿，「也许这么说不太好，但我真的很困惑，傅绥清，我们多年未见，你真的分得清楚，你喜欢的是我这个人，还是你回忆中的小师姐吗？」

我直白地问出我的顾虑，而少年一顿，似是疑惑：「可我回忆中的，就是你啊。」

我摇摇头：「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雨幕遮天，凉风和着水汽往里扑，我拉着他站远一些，不想被雨淋到。

「你知道吗？你与小时候变了很多，重逢那日，若不是你叫我，告知我姓名，我甚至都没认出来你。我一直想问，小师弟，你为什么一眼就认出我了？」

「我找了满京城最好的画师学画。」他低下头，「每隔半年，我便寻来老师指导，结合自己想象中师姐长大的模样，做一幅新画。看着画中人一点点成长，我便可以欺骗自己，这些年师姐一直在我身边。而再见到师姐……师姐竟真与那最近的画生得一样。」

我意外道：「竟是如此！」

「师姐，我真的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我信的。」我想了想，「傅绥清，其实我有点儿喜欢你。」

身边人一惊，虽然还一副意料之外的样子，唇角却已经勾了起来。

「但你知道吗？即便面容能按照你所预料地生长，人心却未必能永远不变。分别八年，我变了许多，我……」

「师姐明明还是最初的那个师姐，一点儿没变啊！」

我定定望向他，顿了顿：「这便是我担心的，你喜欢的是从前的我，也一直拿过去的想法看我，却不了解如今的我。你现在可以肯定地说心悦于我，可若在相处中，你发现从前心悦的那个点在现今的我的身上找不见了呢？」

傅绥清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钻牛角尖，对很多东西都执着得过分，喜欢的菜肴会一直吃下去，哪怕有了更美味的新菜也不会换。所以，当有人强行改变了你的口味，你一定很不适应吧？即便被塞了许多新菜，心里念着惦着的，一定也还是原来那道菜肴。」

我笑笑：「多年之后，再见到有人做那道菜，你一定想继续吃，但若你喜欢且习惯的那道菜肴变了呢？你只是凭着记忆怀念它，可八年过去，你的口味真的全然未变吗？就算你未曾改变，就算你将它的味道刻在心底，可若它变了呢？若它不再是你心中的味道，你要怎么办？」

傅绥清眼底的偏执和疑惑逐一散去，他慢慢平静下来。

「傅绥清，你很好，小时候有小时候的好，现在有现在的好。」

我望向雨帘，歪了歪头：

「说起来，我都还挺喜欢的，但你别看我分析得天花乱坠，事实上，我也有很多东西看不清。我知道现在的你在我面前有多小心，你找了我太久，为这不知何时会到来的重逢做了太多准备，你表现得太过完美，完美得像个假象。我明白，你这样的性子，若真下了决心，是能装一辈子的，但我要的不是那样的伴侣。」

雨雾弥漫，雨势倒是变小了些。

我走出几步，伸手接住几颗雨点。

有点儿凉。

傅绥清跟着我步出长廊，跟着我伸手接雨。

我转头，对他笑笑：「傅绥清，我不会再叫你小师弟了。等你重新喜欢上现在的我，等我确认喜欢上的是全然的你，若那时你我心意未变，我们就在一起，好吗？」

他的眼眸明澈，宛如雨后清泉。

笼着烟水气息，傅绥清笑意轻软，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

他说：「好。」

27

傅绥清叫来之前那些好友为我送别。

三日后，我离开京城。

借着这些年闯荡江湖的人脉，我来来回回看了不少地方，折腾许久，最后寻到一处合适的小院。接着又是半年准备，我终于将我心心念念的小武馆开了起来。

也是很巧，这儿离京城不远，若乘马车，两日便能到了。

前后一年的时光，我与傅绥清没有断过书信，他偶尔会来找我，每次见面，他好像都更放松了一些。

我慢慢发现他的另一面。

他并不如表面温顺，偶尔会有些小脾气，急了也会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却实在好哄，甚至不需多哄，他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只是装着还在意，要等我一句软话才愿意彻底翻篇。

少年终于露出他的另一面，我心中的影像也变得生动鲜明起来。

28

明月高悬，少年手执提灯走在我身侧。

今夜有晚市，热闹得很，花灯昭昭，秋水依依，街上全是笑语。

我们一边走，一边聊着近况，在小贩的推销下，我与傅绥清买了盏河灯。

河畔有许多放灯的人，我们夹在其中，默默许了愿望，再看着它被水流推远。

我笑着转头，正要问傅绥清许了什么愿望，未想对上一道温柔目光。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有些话，我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时候说，而方才与你并肩放灯，忽然觉得，若能一直这么走下去就好了，所以我想，也许这就是最好的时候。」

他的眼神太过真挚，我不由得有些紧张，但在紧张之外，也有一些期待。

于是我问：「你要说什么？」

「阿澜。」他眉眼弯弯，「我从前喜欢你，经年过去，这份喜欢成了执念。你说你变了，担心我分不清，也许吧，原来我不明白，但现在，我用了许多时间来做分辨。」

水波漾漾，有晃晃微光映在傅绥清面上。

「我分不清你变了哪些地方，但我很确定，如今的你，我也很喜欢。」

我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心头最软的那个地方，便像是被什么轻巧东西小心地戳了一下。

「阿澜，我们成亲吧。」

耳尖一热，我移开目光，转向河灯。

他也不急，只是这么等着，唇边的笑意未曾淡下，好像并不在意我的答案，好像……他已经这么等了很多年，若我拒绝，他也可以继续等下去。

「好。」

我望向他。

身侧的人眼眸闪动：「你说……好？」

我张开双臂抱了上去：「是，我说好。傅绥清，我们成亲吧。」

29

虽然没这个经验，但我也是听说过的，婚礼事多繁杂，有许多需要处理和注意的地方，在决定与他在一起的那一刻，我脑子里闪过许多东西，我甚至排演了十几个若他家人不同意，我们该做些什么的小剧场。

然而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傅绥清的爹娘对我熟悉得像是看着我长大的一样，接触时待我亲切温柔，半分看轻都没有，就连聘礼都装了几车，直接拉到我的小武馆。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仆从将他们塞满了我的库房又因为地方不够，将剩下来的塞进了我的杂物间。

三媒六聘，见礼定酒，傅绥清的动作之快，很难不令人怀疑这小子早有预谋。

我这么想着，控制不住心头一暖。

时间仿佛被沾了蜜糖，淌过时，留下的都是甜味。

很快便到了婚典前夜。

我以为自己不会紧张，但事实上, 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一咬牙，决定去院子里打一套拳消磨一下多余的精力, 却没想到，我刚走到门口, 就看见翻墙进来却挂在墙头下不来的傅时衍。

这两年他没少来找我, 但我一概不见, 日子久了，他来的次数也就少了, 我原以为他要放下了，倒是没想到，他今夜会来这么一出。

我叹了声, 看都看见了, 总不能不管, 只能给他搬来个梯子, 但不是放在墙里, 而是开门出去, 放在了外边那一侧。

「怎么，不想下来？」

傅时衍脸色灰败, 不发一言。

我仰头看他：「我以为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