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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会结束。
　　二人都喝了酒不能开车，纪成博在手机上找代驾。
　　工业区地脚偏远，晚上代驾本来就少，加上这会儿嘉宾都在呼叫，系统显示要等待十多分钟。
　　他趁这功夫，站在卡宴外给公司下属打电话。
　　纪成博创办的奥纳智途专注做自动驾驶，黎染没仔细研究过纪成博说的什么全栈、什么L3L4，大概只知道目的是用AI代替人工来进行驾驶，从而节省人力、提升安全性。黎染觉得这个目标非常遥远，但是从奥纳智途融资的节奏来看，市场对此是相当有信心的。
　　黎染突然听见纪成博声音拔高：“需要这么高的设计费吗？就一套UI？”
　　那边解释了半天。
　　纪成博语气不屑：“一个UI设计而已，用户会为UI好看给我们加钱吗？我管他拿过什么奖，是资深还是首席，报价太高！能降价就降价，不能降价就换！”
　　黎染忍不住嗤了一声，这就是纪成博，表面装得再风光，骨子里还是一个精明、计较的唯实用主义者。
　　车门打开，纪成博坐进来。黎染头没抬，点进微信翻看群里的照片，眼睛瞄了下屏幕上方的时间，已经快十点了。商会群里正在热热闹闹地发照片，有郑重合影的，也有随机抓拍的。
　　车窗外黄色灯光落在黎染侧颜，映得轮廓柔和不少，纪成博心中微动，搜肠刮肚找话题：“我怎么不认识你家有做茶的亲戚？”
　　黎染头没抬：“你认识我哪个亲戚？”
　　“啊？”纪成博反应了两秒，冷笑：“哦，这是嫌我不关心你、不关心你家？”
　　黎染这才抬起头来，轻飘飘瞥了他一眼，眼神又转回到手机屏幕上。
　　纪成博后悔自己花了眼，竟把灯光那份温柔错以为是她的，闷声闷气道：“你有话说话。”瞧不起谁呢？
　　黎染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说纪成博，离婚协议都签了，这会儿又没外人，咱俩就别装了。”
　　“你非得这么说话吗？”纪成博也不耐烦了。
　　“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四目相对，火花噼里啪啦在空气里炸响。
　　在即将爆发的前一秒，纪成博收回了冒火的目光，脸转开，两手抱胸。
　　停了一会儿，黎染慢悠悠道：“新成花园的房子还在租着，腾空了我马上搬走。”
　　“嗯。”纪成博粗声粗气应道。
　　“放心，我会尽快，”黎染拖着长腔。
　　“爱什么时候搬什么时候搬。你不用这个腔调，我没催你。”纪成博心中暗恨：人前亲亲热热叫老公，人后立马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未免也太功利了。
　　黎染不屑：嘴上没催，心里还不知怎么着急呢。
　　这时代驾司机在外面敲车窗。
　　夫妻二人互瞪一眼，这一点上他们俩很有默契：即便是要离婚，在外人面前也得保持体面。
　　卡宴驶出厂门，潭市工业区是近些年逐渐开发的，路上行人车辆了了，路灯亮得有些寂寥。
　　一场活动下来，群里加了不少新人。新人们挨个自我介绍，老人们挨个鼓掌欢迎。
　　黎染翻阅着发言，突然发现一个规律：年轻人微信头像千奇百怪自不用说；等到了三十岁左右往上，大多会用职业照当头像，侧着身子抱着手臂，目光炯炯有神；有留洋经验的则又不同，最爱用自己的运动照片，比如戴着滑雪镜，背景是皑皑雪山；等再到五六十，则多喜欢以山水风景照片当头像。估摸着人到了这个年纪，大概都会生出些“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过尔尔”之叹。
　　这个总结有点意思，只可惜这会儿身边没人分享。
　　打开群成员列表，一个一个头像看下去，一大半能对应上这个规律，她忍不住得意地笑，接着便滑到了最熟悉的那张脸孔。
　　纪成博用的也是他自己的头像，只不过是七年前的旧照，那时候脸上皮肉比如今更紧薄，还有青涩味道，坐在草坪上，背后隐约一栋白色西洋风建筑。
　　她知道为什么他一直用的都是这个头像，这张照片就是她拍的。
　　白色建筑是成大的礼堂。那天他跟着她一起回学校参加校庆活动，礼堂前的草坪平时颇为神圣，默认只有校庆和拍毕业照可以踩上去。机会难得，他让她帮自己也拍了一张，之后就一直用来做自己的头像。
　　纪成博用来暗示自己跟这所顶级学府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国内的人工智能领域，能叫得上号的基本都带着成大的技术基因，成大系投资机构为数众多且实力雄厚，又对校友企业格外青睐。哪家公司不想跟成大沾上点关系？
　　那时候他的公司刚刚拿了天使轮融资，风头正盛，一见她就展开热烈追求，没多久又提出求婚，朋友圈里盛赞这一对佳偶是童话般的爱情。如今看来，他未必没有考虑到她的实用价值。
　　比如这次，纪成博如今公司发展需要融资，需要在这类活动上多露脸、多认识人。纪成博不是成大校友，原本不够格参加的，之所以能来，是因为黎染在校期间是职业发展协会成员，借协会活动跟商会秘书长夫人刘凌师姐相熟，黎染特意提前跟刘师姐要了请帖。
　　想必他如今肯定得意自己的提前“布局”吧？
　　结婚这么多年，他的行为在她眼里，就像最简单的四则运算一样，从原因推结果或者从结果倒推原因，通通一目了然。
　　手机震了几下，群里有人@她。
　　原来有人问某张照片上的美女看着眼熟，同时甩出微博一个老帖子，内容是十多年前的高校校花评选，黎染赫然在列。于是她被刘师姐点名，接着收到了好几个好友申请。
　　纪成博也在看自己手机。刚才他经赵秘书长介绍，跟陈方海加了微信，可是当围着那么多人，不能详谈，只能大概说说自己从事的领域。这会儿正在微信对话框里字斟句酌，力求加深陈方海对他的印象。
　　“哎——”他下意识抬头找黎染，让她帮忙组织下语言。
　　他文字功底一向弱。中学时偏科严重，高考与一直向往的成大失之交臂，录了一所理工科院校。原本他也有机会推研，可是当时听说成大有学历鄙视链，本科的瞧不起硕士博士才考来的，硕士博士又看不起MBA，心高气傲选择了本校读研。等他开始创业之后，才知道成大的圈子有多么重要。
　　黎染不同。她是本科考进成大的，每科成绩都过硬，写点东西什么的不在话下。
　　转过身去，一眼瞥见她挨个处理好友申请，通过，打招呼，自我介绍，“以后常联系”，再加个笑脸表情。
　　纪成博瞬间黑了脸，她最好这种面子功夫。
　　在别人面前装得很，只有在他面前，恨不得一句话撅他三个跟头。
　　谁不知道这个“校花”的名头是怎么来的？不过是全靠同类衬托罢了。学校里男女比例失衡，长得端正点儿就能算美女。学业繁重，其他女生都在埋头苦学，只有她在校园论坛里格外活跃，写的段子屡屡评上“十大热门”，tຊ论坛里跟别人插科打诨，这才被好事者评为校花。
　　他不屑：年轻的时候这样做确实有几分可爱，如今离开学校这么多年，三十岁的人了，还顶着“校花”的名头混江湖，简直是笑话。
　　表面上体体面面，实际上小心思多得很。
　　结婚这么多年，她的行为在他眼里，就像电脑上最简单的程序一样，输入什么得到什么，通通一清二楚。
　　她拜托刘师姐把二人拉进校友商会，表面上说是为了他公司发展铺路，多少也是因为她喜欢这种往来无白丁的社交场合，享受这种被众人关注的感觉。参加活动唯一的烦恼事，智能手机普及的年代，所有人都可以成为摄影师，意味着所有人都能成为丑照的来源。
　　别的不说，就看这会儿，她正在把群里的照片一张一张打开看，特别是照片上有她的，放大来看得格外仔细，检查自己是不是仪态端正，表情舒展。
　　刚进家门，黎染母亲黎爱兰打来电话，问上次寄过去的土特产小吃吃完了没有，需不需要再寄一些来，接着说表舅家的姐姐最近生二胎了。
　　黎染有些惊讶，她记得那个姐姐的女儿都已经上初中了，怎么突然又生了二胎。黎爱兰听她没接话，开始絮叨黎染小时候好多衣服都是捡表姐的，那些衣服多好看多洋气，当年黎染上大学之前，手机还是在表舅介绍的朋友店里买的。
　　黎染知道黎爱兰的意思是要让她给表舅家上礼，打断了她的唠叨，问包多少合适？黎爱兰这才松了口气，说全家都知道你和老公出息，少了不合适，怎么也得包个1000。
　　黎染点击屏幕，找那个姐姐的微信，转账1000，对方秒收。黎染原本打算发一句祝福，见状手指停了停，对方并没有交谈的意思，她撇撇嘴，退出对话框。
　　黎爱兰又开始她的日常嘱咐：“成博开公司，你平时还是要节俭，衣服少买点儿，一个季节一晃眼就过去了，不买新衣服也没事儿。吃上不要省钱，尤其是纪成博工作累，更要吃好点儿，养生方面，男靠吃女靠睡……”
　　黎染默默听着，捂着嘴打了个瞌睡，决定今天先不把离婚的事告诉黎爱兰。通知事小，解释事大，今天她没这个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