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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还是一腔热血进了社会新闻部门的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那个大了她大概十岁的姐姐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说什么。而现在，她看着泰然自若穿梭在各式各样人群中间的周媚，开始明白后者的力量。

　　而那个暂时还看不见样貌的河流前方的图景，似乎也有了初现的模样。

　　酒会进行到第二轮，随着有头有脸的重要人物们相继离场，氛围也松快了许多，场上来到了熟人局。

　　周媚打算携参与项目组建的伙伴登场，和台下诸位恩师同窗共叙心路历程顺便讨讨未来的饭。一群在各自领域都已经颇有建树的咨询师和医生纷纷捂脸不好意思起来，一众人你推我搡，最后共同把众望所归的形象代言人钟云林推上了台。

　　虽然明显能看出没准备，但钟云林扣了两下西装排扣，再抬头一张完美无缺的谦逊清俊脸庞出现在大家面前。

　　他这番临时演讲很短，没有喧宾夺主，用了两句笑话巧妙吸引大家的注意后立刻切入了正题，大致讲了讲团队共同参与的过程，讲到需要详细展开的地方，又把话筒交给了周媚，然后顺势自然退场，不到三分钟的演讲迎来台下众人的热烈掌声，还有交好的朋友顺势起哄，冲正下台的他吹了几声口哨，大叫“男神”。

　　钟云林无奈地笑了笑，走下最后一节台阶。

　　退台口是台下的视线死角，他的身影消失，场上周媚的演讲又转移了众人的视线，那些起哄声才终于落下。

　　钟云林舒了口气，摇了摇头，一抬眼，却在台口正对着的方向看到了坐在人群中正在听演讲的宋瑾瑜。

　　他一怔。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场合看到她。

　　宋瑾瑜感觉到了注视着自己的某种目光，她回过头来，正对上站在退台口下方那个隐蔽角落里他的视线。

　　她也是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向他举起手中酒杯——

　　两人视线再次接触的刹那，彼此会心一笑。

　　宋瑾瑜没有告诉钟云林，其实从东海离岛回来后，她独自去了一趟归墟体验馆。

　　在小田没有叫醒她前，那是她这十几年来最安心的一次睡眠。

　　当躺在输送台上走出木生——火发——土盛——金敛——水藏的轮回，被送入深蓝色的归墟，当那声据说是宇宙元音的“OM

　　发音也发ong，汉字对应唵

　　”，从她一步步失去的各项生命事物口中开始吟唱，她在那个瞬间感受到了，死亡确实是会让人心安的事情。

　　“因为问题的答案，很有可能是失去。”

　　几个月前，站在大厅和过道交汇处阴影里的钟云林说出的那句话，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穿过她的耳膜。

　　她与此同时也终于明白小田说的有关参与这个项目的人，有关钟云林的那些暗语：

　　“知道自己终会失去一切，反而无所失去……”

　　或许真的，过于具体的人生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伤害。当接驳车穿过归墟两岸深蓝色的荧光时，宋瑾瑜于那个狭窄黑暗的甬道里这样想。

　　这种心安是多么甘美的诱惑，她品尝过一次后都几近上瘾。如果有可能，她也愿意永远生活在这种宁静与心安中。

　　打碎这层心安，就如同撕开一个婴儿的襁褓一样，让人不忍心。

　　而谁又说，人非要不安，经受所谓具体人生才可以。一开始就在终点的人，不必要经历凡间的折磨。

　　可是很遗憾，在她从“初生”舱里醒来的那一刻，她便明白这不是自己的道路，她大概仍然要一路经历“不安”，才能抵达属于她的“心安”。

　　也许那一刻，那个答案就已经在她心中展露模糊的形状——

　　她想看到更大的世界，她会继续向前。

　　心中最后一块块垒终于消失，在这个城市里，她没有遗憾了。

　　钟云林在酒会结束的那天收到了一份快递。

　　他在三十岁后便滴酒不沾，可这一天却没有禁住同侪相劝，回到家时，已经是微醺状态。

　　还是放纵自己了啊，他摇了摇头，把手指按在门锁指纹键上一低头，却发现白天接到电话时顺口让快递员放在门口的那个快递。

　　他都快忘记这个事。

　　钟云林把那个没有寄件人地址的纸箱拿回家，洗了一个澡，又给自己冲了一杯蜂蜜水，等到开始觉得神思清明时，才在餐桌的昏黄灯光下拆开快递。

　　是来自韦存恩的东西，一本画稿。

　　钟云林没有看过沈碧慈那本小说，但是打开这个画稿的第一瞬间，他便辨认出这是沈碧慈的那个故事。

　　画本上的颇具工笔古意的少女和男孩从总角豆蔻走向两鬓斑白，然后各自分开，一页页的画稿，为他讲述了一场世俗意义上不圆满的爱情，和一个叫做沈丽良的女人完整的一生。

　　他想到这个虚构故事在现实中的B面，韦存恩在去了那个遥远山村后也并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十年文革混乱岁月的后期，一切渐渐平息，而因为父母去世，兄弟姐妹都各自成家，也没有什么门路，身边的知青们纷纷回家，他却无法再回到当初的江南小城。

　　他尝试过再参加停止了近12年的高考，但书本和画笔在这几年间已经荒废生疏，他毫无意外地落榜。

　　时代的飓风下，个人只是飘零无所处的一粒沙。

　　从上到下新篇章的号角吹响，他因为有文化基础和画画功底，被招到乡里的宣传队。他在那个乡村成家立业，扎扎实实过了几年安稳下来的日子，但没过几年宣传队解散，妻子生孩子时难产母子双双去世，他还未到中年，一夜之间便已白头。

　　再后来，他把房子给了妻子家一位没了丈夫艰难拉扯两个孩子的远方侄女，自己拎着一个包裹，走出了呆了十几年的大山，自此开始独自流浪的生涯。

　　见过山海与人群后，很多往日以为再也无法忘记的苦楚竟然也在记忆中渐渐隐退，很多事是时间让他忘了，也有很多事是他主动选择不再记得，于是成串跟在他后面的小孩子们扯着他的破旧背包，有时候叫他流浪汉，有时候索性称呼他，疯子。

　　钟云林记得自己刚接手这个案子时约见韦存恩，他按照自己以往的“工作流程”，上来“别有用心”地询问他，沈碧慈的病，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医生也无法预估她会存活多久，而她那些遗产，你有可能一分不会获得，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呢，要应对张家儿女们的鄙视和敌意，甚至还可能对你造成伤害。

　　钟云林记得自己问出这些话后，大部分时候坐在一旁呆呆不说话小部分时候会情绪激动的韦存恩瞥过来，静静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仿佛看进了他的灵魂深处。让他那个瞬间甚至不由自主地回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眼神。

　　你不会不知道，我也只是为这一刻而来。韦存恩用一种仿佛来自虚空的声音向他开口。似乎是在对他说话，又似乎是在说给空中隐匿的未知。

　　人一生能有多少这样的时刻呢，不用考虑后果，不用考虑似水流年终究成了一地鸡毛。

　　也许我做的，只是帮她，把她还给她自己。

　　这样就可以了。

　　至于故事，可以只有一刻而已。

　　一声叹息后，韦存恩移开了看着他的眼睛。

83迟来的“督导”

　　周一一大早，万和街西街6栋一层鸭货店备受宠爱的店小二招财就被楼上叮呤咣啷犹如抢劫tຊ一般的噪声吵醒。

　　它不满地甩了甩尾巴，想站起来抗议两声但又舍不得主人用旧棉被给自己团的温暖小窝。楼上安静了十几秒，又一阵比刚才更激烈的“噼里啪啦”突然炸响，这一下，招财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腾站了起来。

　　它刚要向楼上狂吠，一只熟悉的干燥而温凉的手伸了过来，抚了揉它的头。

　　是楼上那位长腿叔叔。

　　招财可是一只聪明的中华田园犬，楼上那堆人它都仔细观察过，那个短发高个女孩只会跳过来疯狂蹂躏它的狗头，得躲。那个矮一点的姐姐它一开始倒是蛮喜欢，但是几次凑上前她只是摸了摸它就径直上楼，遂再也不理。那个阿姨嘛倒是会贿赂自己但是不常出现。

　　因此这堆奇奇怪怪的人里它最喜欢还是长腿叔叔，他会带好吃的给自己，按摩的手法也最得它的心意。

　　但叔叔今天显然有点心不在焉，连下巴都没有帮它挠，也没有顺顺它背上威风凛凛的毛发，只揉了两下它头顶，就站起来走进门洞。

　　那一阶阶走上楼梯的背影没了往日的挺拔和悠然，看起来似乎有点，心事重重。

　　招财打了个喷嚏，歪歪脑袋，算了，人类的世界它不懂。

　　“噔噔。”

　　周媚那层勉强算作办公室门的玻璃被敲响。

　　“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