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孙庭柏极力克制住了情绪，可一开口，声音还是像筛糠抖个不停，“你刚刚说买一个死一个，你买了不止一个女孩吧，还有谁？你到底买了几个人？”

　　孙耀楣梳好的头发在刚刚的撕扯中已经散落，像枯死植物的须子趴在眼前。他垂着双手，悲戚又无助地望着对面，他第一次感觉到儿子与自己之间如此遥远。孙庭柏也望着他，他看着父亲就像一个被风干的葡萄，支撑着他的那口气被抽走了，只剩下皱巴巴的一张皮，和仅存不多的人的血肉。

　　“那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孙耀楣悲恸地开口，“我为了那份家族传下来的产业，把一辈子都搭了进去。可现在外面都在打仗啊！我眼睁睁看着布庄的人越来越少，生意一天天垮了下来。多少人劝我放弃这个布庄，我都没撒手。最难熬的那几年，我像个孙子一样到处求人帮忙，干爹大哥喊了一圈，谁都能作践我，哪怕他们把酒碗放地上，我也得像条狗一样去舔，就那样硬生生熬到了现在。你以为我真那么舍不得一个破布庄子吗？你以为我愿意向那些人低声下气摇尾乞怜吗？我只是不想辜负孙家先辈的期望，更不想让你活得跟我一样窝囊。我只想把这份产业完完整整地交到你手里，我只想你能挺直腰板做个干净的生意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孙家！我做错了吗？我到底哪里错了？你为什么不明白？”

　　“可她们是人！是活生生的人啊！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为什么要拿她们的命当作我们产业的基石？我宁愿沿街乞讨也不想做这种害人的勾当！你怎么能拿人命换家族利益？这会遭报应的！”

　　“报应？我前半辈子一直本本分分地做生意，老天又何时善待过我？且不说我，中国几千年来没欺负过一个洋鬼子，人家放过你了吗？所谓的善恶有报全他妈是放屁！我辛苦劳作一辈子，比不上姓黄的卖女求荣。你知不知道现在多少人想学黄家，谁都想拿到垓县第二块牌坊。别人都喝血吃肉，你还想着吃素，那第一个饿死的就是你！”

　　“如果必须吃人肉喝人血才能活下去，那我宁愿饿死！我们是男人啊，有手有脚的男人，明明有一千种能活下去的办法，为什么偏要靠牺牲女人谋取利益名声？这种行径和冷血畜生有什么分别？”

　　孙耀楣哼了一声，似是悲戚的笑。

　　“当一个tຊ即将中落的家族的继承人出生，全家人只能割肉放血来喂养他。你以为为你牺牲的只有萃清一个吗？你的母亲，你的二姐，还有我，哪个不是为你搭上了一辈子？你吃着我们的血肉长大，现在却站在这里指责我没有人性？无论你承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你一句宁愿饿死，所有人付出都白费了，这就是你愿意看到的结果吗？”

　　孙庭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剧烈的悲痛和无助使他感到腹部一阵痉挛，他捂着肚子，痛苦地蹲下身。惠俐也蹲下，轻拍着他的背，以示安抚。两方人无声地对峙着，一个传信的下人进来打破了这份寂静。

　　“胡家的少爷病情突然恶化，已经在中午过世了！”

　　这则消息像最后一根稻草，将孙耀楣仅存的理智全被压垮。

　　“死了，就这么死了……之前筹谋的一切，都白费了……”孙耀楣眼神涣散地喃喃自语道。孙佐夫刚刚一跤摔得不行，他扶着腰缓缓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想去搀扶曾经的主人。孙耀楣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他的眼神很快重新聚焦起来，穿过孙佐夫落在惠俐身上。

　　“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孙耀楣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不等众人反应，他闪身抄起桌上切水果的小刀，朝着惠俐走去。

　　“你未婚夫死了，他死了……你是他未过门的媳妇，你得跟他一起走，等到那时候，一定会有人褒奖你，孙家所有人都会以你为荣。我的好女儿，求求你，求求你，你就当帮爹一个忙……你若不死，便是我死！”孙耀楣眼睛通红，举着刀刺向惠俐。惠俐被吓得呆若木鸡，孙庭柏眼疾手快，拉着她躲过，两人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起身，孙耀楣已经冲到了跟前。

　　千钧一发之际，孙佐夫忍着疼痛从背后抱住了他，两人随即扭打在一起。其他几个下人早已被突然发狂的孙耀楣吓得落荒而逃，偌大的宅子只剩下庭院中的四人。扭打成一团的二人不小心撞翻了灯笼和烛台，火点燃了桌布和酒水，很快蔓延到桌椅和堂屋各个角落。

　　这场打斗难说谁胜谁负，孙耀楣躺在地上，刀子被打落在一边，人已经没了动静。孙佐夫身上被划出好几道口子，正汩汩往外冒血。惠俐痛哭出声，她扑到孙佐夫跟前，试图用手止住不断往外流的血。孙庭柏也俯下身，静静注视着父亲树皮般枯槁的脸庞。强烈的刺痛后只剩下浑浑噩噩，他心里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悲伤愤怒。此时他只是他的父亲，仅此而已。

　　孙佐夫的血越流越多，很快把惠俐的衣袖染得通红。眼看火势愈发凶猛，孙佐夫推开惠俐，大喊道：“走！快走啊！”

　　孙庭柏率先反应过来，他起身拉起惠俐后，又转过身去拉孙佐夫。孙佐夫看着他伸来的手，惊讶不已。

　　“你不恨我吗？”他问道。

　　孙庭柏摇了摇头：“我没资格恨任何人。”

　　孙佐夫望着他，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庭柏，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纯善之人，所以我不想瞒你。我今天走不了了，你父亲说的没错，我身上背了太多条人命。当年孙家布庄生意一天天变差，到后来连佣人的工钱都发不起了。我本打算辞退一部分人，但你父亲不同意。那时候好几双眼睛盯着孙家，都等着看孙家的笑话，如果这时候遣散大批佣人，等于向外界承认孙家已经败落，你父亲咽不下这口气。而且主人家辞退佣人，需要给佣人一笔遣工费，孙家已经拿不出那么多钱了。于是你父亲和我出了个主意，先向外散播孙宅闹鬼的消息，再由我假扮成鬼，在宅子里吓唬人，只要那些佣人能自行离开，就不用给遣工费。我房间里那件女人衣服就是我装鬼用的，我和你爹靠着这办法吓退了很多人，但谁都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后来那样。从吴妈开始，隔几年就会有人被吓死。纵使这非我本意，但我逃脱不了干系。死的人都被扔进了南院的井里，对外宣称失踪，这样可以再省一笔丧葬费。但我时常会梦见他们，梦见他们一身血水，追着我要我偿命。我自知罪孽深重，今天交待在这里，也算是天意。我只想求你一件事，看在我为孙家做牛做马半辈子的份上，求你带惠俐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这个腌臜地方。”

　　孙庭柏呆滞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