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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砚眼微眯，神情思索起来。

第31章 如玉

马车抵达樊府后，周砚率先下马了车，车夫将贺礼搬运至内，周砚年纪虽轻，但也知事情轻重，与人客气寒暄着。

今日樊家婚宴异常热闹，樊捷任礼部尚书以来一直勤勉，就连新任的侍郎办事都漂亮利索，更何况，如今暂执政的东宫，其太子妃与樊家姨娘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场庶子的婚宴，表面上是给新任礼部尚书面子，实际上最大的面子确是东宫。

周砚转了一圈，与樊士元客套一番，不一会婚宴便开始了。

此时刚刚黄昏，庭院内廊下皆是热闹非凡，府门口锣鼓喧天，炮仗不绝。

周砚不知与谁正在酒桌上说着话，宋凝远远看着，见他与人碰杯得体的微笑，心中暗自揣摩着谢允谦的用意。

这真的是谢允谦想要的吗？还是身在世家避不过的劫数？周砚现在就算再悠闲，再恣意妄为，终有一日也要像这些人一样，像她一样带上一层厚厚的面具。

宋凝眸子微暗，又羡慕又惋惜，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心痛。

现在的周砚就像是七年前的她，毫无惧怕任性又洒脱，那是少年人独具的气焰，是谢家的底气在支撑，才造就了惊艳燕京城的谢岑。

正出神间，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宋凝回头，是一个圆脸的陌生姑娘，看衣着打扮，像是个丫环。

“你是宋凝吗？”

宋凝点头，无言看着人。

丫环道：“有人找你。”

宋凝视线扫了一眼庭院，有些不确定，说：“何人？”

难道是胡伯伯？

丫环摇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说：“从这走到走廊尽头，人就在亭子里。”

宋凝狐疑一瞬，便顺着丫环说的地方走去。

樊府她不是第一次来，大致知道路径，刚进凉亭便觉不对劲，宋凝一时大意，身上被吊在亭梁上的一阵红色粉末撒个正着，接着身后便传来一阵讥笑声，三名华衣女子看着她狼狈模样掩嘴偷笑。

其中一人道：“哟，这不是那个谢府的宋凝嘛，没想到居然是个丑八怪啊！”

宋凝衣裳上红绿交杂，脸上也一片红，远远看去就像是浑身涂满了嫣红脂粉，一眼就忍不住令人捧腹大笑。

宋凝木然看了一眼亭外几人，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擦着脸，她不言不语，那几人却不乐意了，走到跟前，两人围着其中一名十八九岁的姑娘，说：“宋凝，还不快跪下！这可是安阳公主。”

安阳公主，秦若薇？

宋凝将脸擦了个大概，淡淡道：“宋凝见过安阳公主。”

“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对公主不见礼！别以为上次有谢二公子护着你，你就无所顾忌不将公主放在眼里了！”

原来是特意为上次来寻她晦气的。

宋凝垂下眼，福了福身，说：“宋凝见过安阳公主。”

“你跪下！”

宋凝身子一顿，说：“今日是樊府婚宴，不用行跪见礼。”

秦若薇微抬下巴，目光有些不善：“不行跪见礼，可不包括你这个婢子，宋凝你好大的威风，胆敢藐视我！”

宋凝知道她们是故意找茬，往后退了一步，跪了下去，说：“宋凝见过安阳公主。”

秦若薇眸光微闪，走到她跟前，说：“你勾引谢岑？”

宋凝道：“我只是一个丫环，不敢勾引少爷。”

秦若薇故意不唤人起来，想要将人折羞个彻底，不满的哼了一声：“我警告你，你要是胆敢对谢岑动什么歪心思，你这条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宋凝低着头不语。

秦若薇满意了，正要叫她起来，忽然发觉自己足尖鞋面上沾了一点粉末，她蹙眉命令道：“给本公主将鞋擦干净！”

宋凝眼眸掩在微动的眼睫下，看不清神色，依言用袖子擦了擦，可她衣袖上全是粉末，这么一擦，那一只鞋彻底的花了。

秦若薇怒得一脚踹去：“你故意的！”

她这一脚来得仓促，用了几乎十成力，宋凝就跪在凉亭边缘，被一脚踹得滚到了台阶下。

宋凝暗自咬牙，面色却还是异常平静，她正要起身，忽然一双手伸到她面前。

那是一双男子的手。

宋凝抬头往上看，视线攀过浅色衣袍，腰间坠玉，赤色腰封，然后看见了一张如玉般的脸。

那是一张很难形容的脸，他整个人像是一块夺目又自行收敛光的美玉，温润尔雅亦气度翩翩。

“……谈……谈程颐？”上方有人喃喃低声道。

宋凝自顾站起来，朝人略一点头算是礼数，她转身朝亭中道：“公主若是没有吩咐，我先行告退。”

宋凝正要走，刚迈一步，左脚脚踝忽然一阵刺骨的疼，她脸色霎时一变，人也站不稳朝一旁倒去，却被身旁之人扶个正着。

谈程颐似乎完全不在意她身上的脏，略微关切道：“你没事吧？”

宋凝挣开人，说：“多谢，我无事。”

就在这时秦若薇不悦道：“谁准你走的？你弄脏我的鞋！你可知错！”

宋凝抬起头，这八个月她已经学会完全隐藏自己的情绪，保持着一张木然的脸，说：“公主想要如何处置我？”

秦若薇见她不卑不亢的清高模样，一股怒从心来，正要出言，谈程颐用一种不赞同的目光看着她：“安阳公主，你贵为公主，应有宽容气度仁爱之心，今日为这一点小事便如此捉弄人，有损皇威。”

秦若薇似乎有些怕他，听到他出言，神色顿时犹豫起来，宋凝朝亭中一福身，一瘸一拐离开。

身后谈程颐跟上来，见她行动艰难伸手要来扶，却被宋凝避开，她道：“多谢谈公子好意，我一介草木，公子如此风姿，莫要被我蹭脏了。”

谈程颐微微一笑，温和道：“陆姑娘，你不必对我戒心如此深重，程颐久闻姑娘其名，今日才得一见，不胜喜悦。”

一连串糟糕的事，让宋凝的语气有些凉：“那谈公子这癖好可真是特别，我这一身粉末竟逗乐你，还是我的福气不成？”

谈程颐敛了敛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凝看向他，正色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我也多谢你的解围，但是现在我要去收拾一下，谈公子还要跟着吗？”

谈程颐见她略带不悦的神色，淡笑道：“陆姑娘，你的脚……”

“在干什么？”

拱门旁周砚脸色略沉，他大步走来，目光不觉落在宋凝身上：“怎么回事？谁干的？”

宋凝道：“我们出去说。”

谈程颐朝人微微颔首：“谢二公子。”

周砚阴沉着脸，他自然认得谈程颐，礼貌点了下头，依宋凝言，走了两步后发觉不对劲，宋凝一瘸一拐，每走一步脸色就不对劲，他转回身，说：“脚怎么了？”

宋凝说：“扭了。”

她一手扶着墙，因为使力而导致脸色煞白，周砚在她面前站定，宋凝只觉得一个巨大的阴影将自己笼罩，周砚拉起她一边胳膊，背过身去，身子往下一蹲，随即轻巧将宋凝背到背上。

“你……我……”宋凝小小惊讶了一瞬，周砚已经带着人大步走出去，宋凝身上的末都蹭到他身上，她无奈道：“……我身上脏。”

“一件衣裳而已，回去洗便是，洗不干净买新的，我总不能让你这样走出去。”

宋凝便不再说话了，她尽量低头伏在周砚身上，想着哪怕有人碰见也看不清她是男是女，上了马车，宋凝忧道：“提前离席合适吗？”

周砚掏出帕子帮她擦着脸，道：“合适，反正我不守规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宋凝说：“我自己来。”

周砚别开她的手，说：“你看不见，擦得不干净。”

他盯着人，说：“姐姐，你把眼睛闭上，眼上也沾到颜色了。”

宋凝只好闭眼，手帕在她眼睫上轻轻拂过，周砚眼眸闪着隐忍的光，又不敢让她知晓，因为他知道，巫大夫说的对。

宋凝不属于燕京城，她终有一日要回到肃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