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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想法于他并不重要，甚至是微不足道的，他不值得为了她的想法受这份罪。

小筠重新去端量裴钺，那青山远黛般的眉峰紧紧蹙着，额际青筋暴突，那惯是风姿俊秀的脸颊血色尽失，他极力咬牙隐忍，脸颊被咬得愈发棱角分明。

他的额际，脖颈，胸口，腰腹全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是个疯子。

他的手段总是极端到令人发指，遑说待她如此，他待自己亦是如此。

他总说心性太硬，不是什么好事。

那他呢？

他的心性是比磐石还要硬上十分。

这两针就好似扎在她的心头一般，她长睫翕动，对自己那一闪而过的杀念十分懊悔。

她想，裴钺罪不至死。

他说今岁春要烧魏国的山，但并没有。

他说今岁要取了黄河，也并没有。

至少自魏昭平三年冬至今，他没有再起征战。

她犯下那么多的罪，他却从未追究，甚至还愿意给她君子协定，给她机会回国。

小筠心慌意乱，在此时的裴钺面前，竟把他所有的不好全都压在了心底。

他或许没有那么不好。

第三针下去，他身形一晃，齿关咬得咯噔一声响。

第四针下去，他的手猛地扣紧案几，额际豆大的汗珠“啪”地一下滚到了她的指间。

她的指间全都是他的血。

他必是疼极痛极。

小筠抬眸看她，尽管那人已是极力克制，但仍是骨节龃龉，血肉颤抖。

真是烈火金刚，铁骨铮铮。

他这样的人呐！

小筠再下不去手，她怔怔然将刀线搁置一旁，怔怔然跪伏在地，怔怔然说道，

“公子......小筠知错了。”

第79章抱紧

那人闻言抬头，一张脸如十面阎罗般煞白。

他的声音沙哑，沙哑的不似人声，“你知的是什么错？”

小筠微微抬头，眼里含泪，“小筠不该对公子起杀心，公子恕罪，小筠再也不敢了。”

若不能恕了她的罪，至少他该放过自己。

那人垂眸不言。

小筠便依旧跪伏，声音轻颤，口中不停，“公子，小筠知错了，求公子恕罪。”

“公子，小筠知错了。”

她眼里的泪仿佛怎么流都流不完似的，将她额下的双袖浸得一片湿。

“起来。”

那人平和命道。

“公子不恕罪，小筠不敢起。”

那人微微叹息，总算松了口，“召医官来罢。”

小筠如蒙大赦，仓皇起身，不敢再抬头望他一眼，踉踉跄跄往外奔去。

青瓦楼的尸首污血早就处理干净，若不是身后那人依旧满身的血，她真要怀疑这一夜的刺杀是否从未发生过。

楼下站着数人，粗粗掠了一眼，好似是有陆九卿与周延年，裴孝廉竟也在，还有几个不识得的老者。

医官亦在楼下候着，见她白着一张脸奔来，顿时提起袍摆便往卧房疾去，把那木楼梯踩得砰咚作响。

小筠恍恍惚惚地跟着回来，那人阖着眸子，看起来很不好。

并不问他的意思，医官自作主张给他上了麻沸散，他乍然睁眸已是毫无人色。

小筠从未见过这样的裴钺，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下意识地扶住了他，轻唤出声，“公子......很快就好了......”

那人登时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背青筋脉络纵横，他的指节亦是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小筠几乎被他捏碎了手骨，却不忍有片刻抽离，只是微微靠着撑住他的身子，轻柔哄道，“公子，就好了。”

她记得父亲临终前药石无效，亦是十分痛苦，十岁的她没有什么能做的，就只是抱住父亲，轻轻地安抚。

她安抚过了，父亲便好了许多。

父亲走得很平静，合上眼睛前只有一声不甘心的叹，“小筠呀......”

好一会儿那人才平静下来，大抵是麻沸散生了效。

医官自是驾轻就熟，很快将血处理干净，又将一下下地缝合完好。

裴钺每一次微小的轻颤、胸口每一次刻意压制的起伏，小筠都感同身受。

她不知道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她想，定是自己见过太多的生死，才会有这种感同身受的体会。

这种悲悯之心，亦不分魏人还是燕人。

只因他们都是人，有人的血肉之躯，有人的喜怒哀惧。

医官缝完伤口，又仔细绑了帛带，整理好医箱便躬身告退了。

那人低声唤她，“小筠......”

他的声音微微发着颤。

小筠忙应声，“小筠在呢，公子吩咐。”

他的薄唇亦是发白，他勉强笑了一下，“靠近点。”

小筠又靠近几分，他的身子就那么靠着她，她尽力撑着。

一时竟有些失神，她想，裴钺也是人，他也会受伤，总有一天他也会死。

在锋刀利刃面前，人的血肉之躯何其脆弱。

这脆弱不分高贵还是低贱。

她感到那人周身的重量逐渐向她倾来，她几乎要歪倒在地上，忙张开双臂在他的胸前脊背寻找支撑。

“抱紧。”

他说。

小筠脸一热，发现自己果真竟似在抱他一般。

但她分明不是，她只是在撑着他，也撑着自己不要歪倒罢了。

那人显然已是疲累至极，她不忍再去伤他的心，依言再抱紧了一些，轻声劝道，“公子该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那人不肯。

他甚至向前俯身靠在了她的肩头。

这大半夜过去，他的下颌冒出了许多胡渣，此时他的胡渣便扎在她的颈间，有点微微刺痛，微微酥痒。

他的声音很沙哑，听起来交杂着许多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小筠......”

小筠应道，“公子吩咐。”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小筠鼻尖一酸，她身上是难闻的血腥气，这许久过去，她身上定然还有难闻的汗渍气，刺鼻的药木气。

她险些忘记自己是他口中的“脏东西”。

他也总要她洗干净。

小筠温静笑道，“公子先睡吧，小筠去洗干净再来侍奉。”

他抬手抱住了她，“是雪松。”

小筠怔然。

雪松，雪里的青松。

初见他时，便是魏昭平三年冬的大雪中。

他这一身坚硬的骨头亦似雪里的青松，掰不折，压不弯。

她总在他身边，自然沾染上了他身上的雪松味。

他轻叹，“多好闻呐。”

都是痴话，血腥气与苦药味早把这卧房盈得满满的，哪里还闻得见一点雪松香。

小筠没有回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他又问，“小筠，你还恨么？”

“公子在问什么？”

“恨我对你做下的。”

小筠低喃，“不恨了。”

一时恍然失神，是不恨了吧？

他对她做过诸多的事，但这穿过他皮肉的四针，也足够抵消她的恨了。

他忍痛笑了一声，“好，不恨了。”

须臾又叹了一句，“那先前便是恨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