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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隔着空气对视，一人心怀愧疚，一人满腔怒气，旁人只觉得气氛怪异，只有当事人明白，心结已生，谁都没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对峙不过几分钟，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刘芸芸举着手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先是对着曲映水颔首微笑，而后又转头对程雁云说道：“我们老板说了，削面王开门迎八方之客，凭的全是这碗好面。既然这位顾客说我家的面不够好，那比一比也是应当。只是食客口味各不相同，不知道该如何定下输赢标准？”

　　“随便，你们定。”程雁云松了一口气，一个比试机会，足以让他绝地翻身。

　　“那好，我们就请在场顾客做个见证，选七名评委，请大家自愿报名，参与者本次用餐免单。这位小哥和我们店里的大师傅各自在厨房削面，面碗不做标记，请评委品尝。评委在两碗面中选出自己认为口感更佳的投票，最后票数多者为胜。”刘芸芸似乎胜券在握，她笑盈盈地补充，“当然，无论胜负，削面王都非常感谢这位小哥给我们提出的宝贵意见。王总说了，没有老百姓的支持，就不会有今天的削面王，真实的反馈才是我们发展进步的不尽源泉。”

　　话音刚落，店内顿时掌声雷动，顾客们对王总的大气包容赞叹不已。高明站在程雁云身边也忍不住感叹：“这个王老虎，还真是好手段！不论胜负，他都赚得好名声。”程雁云低头苦笑：“削面王能发展到如今规模，肯定不是凭运气这么简单。你说得对，看来今天确实要啃一块硬骨头了。”

　　“就看你的牙齿够不够硬了。”高明叹着气退后。

　　程雁云没有回答，转身朝后厨走去的那一刻，他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飘向曲映水，却见前一刻对着他还冷若冰霜的脸，此时却冰消雪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满面笑意地冲着刘芸芸眨眼致意。

　　他心中当然清楚，她在帮他，尽管不同意他的激进，愤怒于他的欺瞒，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帮他。她这么好，越发显得自己不是个东西。程雁云的一颗心在无边的愧疚中飘飘荡荡，找不到停靠之处。他不愿再想，更不敢再看她一眼，只能故作镇定地循着高明离去的方向快走几步，慌张地从这个令他手脚麻痹的窒息环境中狼狈逃离。

　　一进白雾缭绕的厨房，蒸腾的水汽迎面朝他扑来，他深吸一口气，热气伴着面香味涌进鼻腔。后厨潮热粘腻，他的心却找到了归属，在这熟悉的环境中，原本无处发泄的情绪突然找到了一个出口。这是属于他的舞台，胜利，是他此刻唯一所求。

　　削面王的大师傅得了消息，停下手里活计，站在门口打量他：“小后生，就是你口出狂言，说我削得面不够好？”

　　“你确实削得不够好。”程雁云从案上拿起一把削刀在手中把玩，虽然没有他惯用的那把轻便，但也差别不大。

　　大师傅一听这话，气得冷笑数声。他约莫四十多岁，个子不高，矮胖矮胖的身材，说起话来声如洪钟：“我自从十七岁出师削面，到现在也有二十多年了。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敢说我削得面不好？”

　　高明在旁边打着圆场：“他嘴笨，不会说话，您别和他计较。”他扯了一把程雁云，小声提醒他，“算了，何必激怒他。就让他嘴上占点便宜，到时候手上功夫再见真章。”

　　程雁云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把即将出口的刻薄话咽了回去。

　　虽说他不再说话，可大师傅显然被他之前的嚣张态度气得不轻。即便对着个闷葫芦，他也不肯偃旗息鼓，抱着膀子继续对着程雁云好一通冷嘲热讽。好几次程雁云都忍不住要回嘴，可又被高明扯住，他只能抿着唇站得远些，以防大师傅的吐沫星子溅到他身上。

　　在厨房挨了半个小时骂，刘芸芸终于带着曲映水进来。程雁云下意识地避开她的目光，往角落里退了几步。

　　大师傅立即住嘴，突突突开炮的机关枪就这么哑了火，终于还了厨房一片清净。

　　“不好意思，报名评委的顾客实在太多，耽误了一会儿时间。小水，你这边准备好拍摄了吗？”

　　曲映水把手机架在借来的设备上，略微调试后冲刘芸芸比了个 OK 的手势。收回目光时，她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个满口谎话的狗男人。只见他斜倚在墙角，单手插兜，垂着头盯着地面，仿佛地上有什么奇珍异宝似的，就连刘芸芸宣布比试开始，他也不肯抬头，视线像被胶水黏在地上似的，低着头别别扭扭地从她眼前走过。

　　“呵，装可怜！我看你能装多久。”曲映水一见他那副低眉敛目的乖顺模样就来气，她算看透了，她爱上的男人，简直就是个深藏不漏的影帝，装上进，装听话，装可怜，各种风格信手拈来，戏路宽广，无一不精，真是刘德华见了他都得甘拜下风。

六十二、平局？

　　时间紧急，重新和面根本来不及。程雁云洗过手，挑了一块后厨内已经醒好的面团放在案板上使劲儿揉了起来。

　　削面王的大师傅也在一旁哼哧哼哧地揉面，擦汗的功夫还不忘见缝插针地讽刺他：“怎么不自己和面？”

　　“哦，我只是想证明，面条不够好，仅仅是因为你的削面手艺不够好。”程雁云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他手里的动作不停，光滑的面团在他手下来回变换着形状，在反复的揉压中越发柔韧。

　　大师傅捂着心口说不出话来，他长得白胖，让后厨的热气熏了多年，一张脸像发了面的大白馒头，让程雁云这么一噎，满脸的白肉都气得哆嗦。

　　高明举着手机在一旁直播，眼见大师傅吃了瘪，闭上嘴不再开口叨叨，他忍不住幸灾乐祸。程雁云从小性子就倔，小学放学时，碰上不长眼的混混抢他的零花钱，他死活不肯给。高明全身上下的兜都被翻空了，程雁云还在那边死死捂着口袋，怎么扒拉都不肯松手。后来混混烦了，要揍他，没想到程雁云个子不高，打起架来却不要命，捡起地上的板砖就要往混混的头上砸，吓得那个小混混哭爹喊娘地跑走了。打那以后，高明就知道，程雁云，是个狠人。

　　狠人程雁云揉好了面，把面团放在面板上，拿起削刀比划了几下，试探着削了几根出去。面条落在灶台上，他拎起来仔细观察一番后，不太满意地摇摇头，顺手扔在一旁，换了个角度又在面团上削了几根，还是重复刚刚的动作。反复试了好几次，他终于微微一笑，端起面团站在了锅边。

　　大师傅从鼻子里喷气：“故弄玄虚！”

　　直播间的观众们也在吱哇乱叫：“帅哥老板干嘛呢？”

　　“好像在做科学实验。”

　　高明却看懂了程雁云的动作，他小声地给观众解释：“八方面馆的臊子偏浓，容易入味，所以程子之前削出来的面条形状窄长，尝起来更筋道，也不会挂汁太多，影响了面条本身的口感。而削面王的臊子相比而言更加清淡，如果还按照之前的手法来削，反倒味道不足，影响了整体的呈现。就像武功套路一样，削面师傅也有自己一贯的削面习惯，临时改变不是那么容易。程子反复试验，就是在寻找最佳的面条形状，来适应削面王的臊子。”

　　观众恍然大悟：“小小一碗削面，没想到里头门道还挺多。”

　　一旁的曲映水听了，面色也和缓了几分。她抱臂望着程雁云削面的身影，心头涌上小小的得意。她从没怀疑过程雁云的能力，唯一担心的，是他在重压之下，急于求成反而迷失了方向，从正确的道路上脱轨而出。

　　程雁云立在锅边专心削面，手腕上下翻覆，银龙般的面条便洋洋洒洒落入锅中。

　　大师傅斜眼看着程雁云的动作，想要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可盯了大半天，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小伙子居然真的是个中高手。

　　锅里的水滚了几滚，面条熟了。

　　七个大碗一溜儿排开，程雁云一一盛满，服务员端来早就准备好的臊子，浇在面上。大师傅那边也是如此。

　　白色餐盘，浅口大碗，酱色肉臊，两人的面条看上去别无二致。刘芸芸嘱咐服务员：“一个放左，一个放右，千万不要搞混。”

　　服务员推着餐车离开，刘芸芸和大师傅紧随其后，程雁云拖拖拉拉地洗着手，洗手液打了好几遍，手背都要搓破皮，终于用眼角余光瞧见曲映水抱着设备走出去。他急急忙忙跟上，路过高明的时候，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肉屁股上。

　　“抽什么疯？”高明捂着屁股一脸委屈。

　　“那么重的东西，你怎么不帮着映映拿一下！”

　　“你怎么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