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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澜宸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他光是坐在这就嗖嗖的直放冷气，身形挺拔如山，垂落的白发增添了几分风霜感。

茯苓明显温和多了，虽然以前他就是比较亲人的类型。

安楚灵本来以为再见到夜澜宸，她会咒骂、会嚎啕大哭，然而，她心里却平静得有些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生得清冷，很容易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错觉，实则她不过爱憎分明，对待厌恶之人只有冷漠，若是对待亲信之人，便会露出心中的那份柔软。

如今她作为剑灵，似是感情淡了许多，但让她和夜澜宸把酒言欢是不可能的，她没有那么贱。

见安楚灵没动筷子，茯苓笑了笑：“安师姐不是说想吃面了吗？还是说这家店不合你胃口？”

安楚灵的思绪被唤回，她摇摇头，拿起了筷子。

茯苓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的一言一行都和从前无异，唯一奇怪的一点，便是她未曾改变的容貌，还和她死去那天一样，别无二异。

美食或许是能舒缓心情的，雾气蒸腾间，安楚灵吃得酣畅淋漓，额头和鼻尖都冒出了点细细密密的汗珠。

“我吃完了，谢谢。”

茯苓看得出神，隔着缭绕的雾气看着吃得脸色潮红的安楚灵。

他定了定神，看着安楚灵空落落的腰侧，随口问道：“安师姐，你的剑呢？”

安楚灵搁下筷子回道：“我交给朋友了。”

她一向都把瞬息剑放在董青川身边，这样便能随时赶到，除非紧急情况才会佩戴。

还没等茯苓开口，夜澜宸忽地站起，冷冷道：“走了。”

安楚灵硬着头皮再次说：“我得先回客栈打包一下行李。”

对上夜澜宸的视线，安楚灵心脏跳的厉害，又觉得凭什么是自己害怕，明明是夜澜宸对不起她。

“你再给我一天时间。”

她以为夜澜宸会拒绝。

夜澜宸的眉眼轻轻皱起，看着安楚灵的脸，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也不想说拒绝的话。

她太像楚灵了。

夜澜宸迟疑了一瞬。

“时间、地点。”

安楚灵猛然站起，目不直视：“明……后天，后天就在这个面馆见。”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程依依家的学堂赶去。

安楚灵一路冲回客房，边和在房间里等她的董青川说明原由，边收拾着行李。

董青川见此慌道：“子苏姐姐，你真要跟他回天师府吗？”

“回个头，”安楚灵已经背着行李，行至门边，“当然是跑啊。”

安楚灵走后，茯苓起身作别，他可不愿意跟着夜澜宸一道回去。

夜澜宸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汤面一筷子都没动，暖和的白雾逐渐消散在了冰冷的空气中。

由于这冷冽的气质，实在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老板娘也没敢赶客。

这么多年，天师府人来人往，唯一不变的，好像就是剑冢里这一席风雪。

夜澜宸身处繁华喧闹的中心，却是极端的孤独与死寂。

那冷峻坚忍的面色终于松动了点，好半天，他才垂眼，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这一口，就好像从陡峭险峻的剑冢中落下了，落到了人间，吃进了人间烟火与世间百态。

第三十一章 渐行渐远

“真君，醒醒，快巳时了。”

侍奉的小道士知道夜澜宸向来觉浅，轻声喊道。

只一声夜澜宸便睁开了眼，眼神茫然了一瞬，又慢慢找到了焦点。

小道士看了眼窗外阴沉沉的天，心里总觉得毛毛的：“真君要去赴约了吗？”

老实说，在知道那天发生的事情后，小道士怎么想都觉得那女子是在唬人。

“真君前天为何要答应，我觉得她可能不会来。”

夜澜宸缄默不言，自顾自地翻身下床。

小道士往前跑了几步，眼睁睁看着夜澜宸推开门，走了出去。

那道峻拔的身影，渐渐没入了人群中。

就算心里早有预感，可夜澜宸还是无法自制地升腾起了淡淡的希望——如果对方真是楚灵，那楚灵或许是不会骗他的。

纵使这个念想如今看来像是自欺欺人。

原本已经僵冷的血液终于重新脉脉流动。他不由加快了脚步，越走越快，在这步伐之中，似乎重新变成了小时候那初出茅庐、疏淡有礼的小道士，矜持又青涩地在赶赴一个约定。

路上，一卖花的姑娘撞在他怀里。

“公子买支花吧，这可是一大早上新摘的呢。”

夜澜宸的目光落在了这花篮子里。未几，他垂着眼睫，指尖落在了篮子里的一支荷花上，心脏跳动得剧烈，几乎快要蹦出了嗓子眼里。

“这个。”

在约定的面馆前，夜澜宸点了一碗面，对着眼前这碗面，他坐了很久，荷花搁在手边。

来来往往的路人都在好奇地盯着看——男人雪白的发，琉璃似的眼，就像是冰雪玉雕，吐息间也满是寒意。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边那一株粉色的荷花，亭亭可爱。

夜澜宸不知道要如何送出这一株荷花，下颌绷得紧紧的。

他就这么坐着，看着这碗面上的白色雾气渐渐消散，面条渐渐坨成了一团。

手指微微一颤，这一颤，好像有寒意浸透了四肢百骸。

巳时已过。

安楚灵没有出现。

一架马车飞驰于大雨之中，安楚灵握紧了董青川的手，撩开窗帘，看着窗外的倾盆大雨，心中隐隐不安。

“大哥，可以再快点吗？”

前方传来马夫在雨中雾蒙蒙的声音：“姑娘，你也看到了，这么大的雨，很难再快了。”

安楚灵眉心快皱出“川”字，半边肩头都被雨水所打湿。

董青川见了，拉下窗帘，掏出手帕擦了擦她肩上的水珠，随即紧握住了她的手。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在想什么都是不言而喻。

忽地一声马鸣，紧接着便是马夫的急刹。

安楚灵心口一窒，背后一阵冷意。

她撩开车帘，看见夜澜宸就站定在不远处，风吹动袖口，雨水沾湿了他鬓角的白发。

夜澜宸一眼便看见了车中依偎的二人，他袖中的手指抽动了两下，雨水滴落在秀挺的鼻梁，又滑落在唇瓣上，他感到呼吸都冰冷了，像是吞了一肚子的冰雪。

冰冷的雨水自脸上纵横交错地淌下，夜澜宸忽然清醒地意识到——不论面前这女子是不是真的安楚灵，她都与自己渐行渐远了。

他与她之间不仅隔着旧事，更隔着岁月。

她有了新的好友、新的羁绊。

他却再也不是月牙儿了。

安楚灵和董青川都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道凉意渗人的视线。

夜澜宸就这样死死地盯着安楚灵看，许久后合眼，又睁开。

雨水顺着他纤长的眼睫往下滑落。

“你骗我。”夜澜宸一字一顿地重复，“你骗我。”

他行至安楚灵面前站立，一把拉过安楚灵的手腕，五指弯曲，宛若一把铁锁，将她牢牢禁锢。

安楚灵吃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把手放开！夜澜宸！”

夜澜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无动于衷。

“你不回去我就杀了他。”

第三十二章 共生

“他”是谁，显而易见。

夜澜宸早就疯了。

从他在搜魂镜里看到那一切开始，他就已经偏执得无可救药。

“你疯了，”安楚灵咬紧了唇，眼中都是火光，“夜澜宸你是不是有病？”

夜澜宸面无表情地站着，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眼里却翻涌着疯狂的嫉妒，几乎快要淌出血来。

安楚灵紧握着董青川的手，清淡的眉间尽是不甘的怒气。

看着这样的她，夜澜宸嘴唇微微一动，垂下眼，嗓音僵硬，厉声开口，又重复一遍。

“楚灵。”

“你不和我回去，我就杀了他。”

他说这些话，甚至都没看董青川一眼。

夜澜宸好似撕破了那峻寒仙君的表象，如同恶鬼般双目赤红。

天空阴沉，雷声轰响，他清楚地看到面前的安楚灵骤然苍白的脸色，眼里有惊愕有犹豫，还有那难以忽视的恐惧。

她在怕他。

夜澜宸曾经无数次想过，要是真的能见到楚灵是怎样一番光景。

他小心翼翼，甚至满怀期待。

但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蓦的，夜澜宸僵住了，浑身轻颤，眼中流露出迟疑和不安。

“楚灵……？你在怕我？”

“你、你别怕。”

他是月牙儿。

是她的，月牙儿。

夜澜宸呆呆地站在原地，冷厉的眼眸闪烁了几下，唇瓣青白。

他这样，惹得安楚灵阴影乍现，更害怕了。

她身体后仰，还没开口说些什么，便脖子一痛，两眼一黑。

再醒来时，安楚灵已然躺在了一张舒适的床榻上。

周遭环境是陌生的熟悉感，安楚灵脑袋放空了好一会，才慢慢接受自己被夜澜宸强行带回天师府的事实。

她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夜澜宸手上提着食盒，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似是没想到安楚灵醒来得这么早。

门外是一群不明真相抻头看戏的众天师道士，其中也包括在肃廊找过安楚灵麻烦的少年。

夜澜宸逆光站着，垂落腰际的白发都蒙上了层温暖的微光。看着静静朝他走来的安楚灵，他心中如擂战鼓，一时慌乱得愣在原地，全然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啪！”

安楚灵抬手，忍无可忍地给了他一巴掌。

众目睽睽之下，夜澜宸被这巴掌打得偏过了头，苍白的脸颊浮起鲜明的手掌红印，手中的食盒也掉落在地，桂花糕滚落出来。

霜白的发倏然垂落，这一巴掌，将他那些自以为是的美梦彻底打碎了。

身后的天师弟子们也都呆在原地，感觉脑瓜子嗡嗡的——谁能相信，空羽云华真君竟在众人的目光下挨了一巴掌。

安楚灵仰着头，恼怒地冷笑：“你装成这样又是在给谁看？”

夜澜宸盯着地上的桂花糕眼睛发直，在众人屏气凝神中缓缓弯下腰，半蹲下身，将这些桂花糕一个个捡了起来。

“鹤轩，再去买一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