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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里的人正在闲闲叙话，言笑晏晏，那人忽地微微侧过头来，温热的气息就在她的脸颊，“在看什么？”

小玖的脸颊蓦地一红，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一直在偷偷瞧他。

抬眸望那人，那人目光亦是鲜见的温柔。

她想，她并不是有意去看他，不过是因了在这大殿之内无处可看，又不好四处乱瞧，显得自己没有见过世面，不知规矩，这才看了他几眼罢了。

她垂眸不答，见他杯盘已空，便去为他斟酒布菜。

那人笑了一声，反手竟还为她盛了一碗热羹汤，附耳道，“想看便看。”

小玖心头一跳，此举若是落在周王后眼里，还不知要怎么想。

偷偷去瞧周王后，还好周王后并不曾留意，依旧与阿娅说着话，小玖这才放下心来。

偶尔听见阿娅喜笑盈腮地说起，“远瞩哥哥，阿娅小时候你还抱过阿娅呢！”

身旁那人只是淡淡道，“不记得了。”

阿娅嘟着粉淡淡的小嘴巴找周王后告起状来，“姨母，表哥说他不记得了。”

席间，趁谢璋去更衣，阿娅凑了过来，朝她举杯时抬袖掩住口唇，悄悄在她耳边道，“你一个战俘，身份低贱，怎么好意思坐在表哥身边呀？你哪里配？”

小玖朝阿娅看去，在旁人看来她笑嘻嘻的，她的窄袖遮挡着，只有小玖看得见她眸中的鄙夷与嘲讽。

小玖没有回话。

阿娅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又道，“你要脸不要？”

她有意激怒小玖，好要小玖在周王后面前失了体面，小玖才不会中她的诡计，只是平和地望着阿娅笑。

小玖笑，阿娅便笑不出来了，索性不再装，声量也抬高了几分，“你是哑巴？”

这时候谢璋已经回来，阿娅便也佯作去为周王后敬酒，识趣地走了。

周王后笑道，“远瞩，去看看你父亲罢。”

谢璋应了，舒眉软眼地扫了小玖一眼。

周王后又道，“阿蘩，阿娅，你们也跟着哥哥去。”

阿娅几步溜到凤座旁，亲昵地偎在周王后身上，嘻皮笑脸道，“好姨母，可别忘了阿娅的事。”

周王后含笑点头，“快去罢。”

待三人的身影都消失在高阶之下，周王后这才朝小玖招手，“小玖，过来坐。”

殿内除了几个宫人婢子，并无旁人，小玖依言来到周王后案旁跪坐下来。

周王后微笑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温蔼问道，“小玖，你怎么连个簪子都没有？”

记起谢璋要她入宫后不许称奴，小玖笑回，“回娘娘，小玖不习惯簪戴。”

周王后便笑，“怎么会有女儿家不喜欢簪花步摇？你看阿蘩和阿娅，谁的髻上不是满满当当的？”

小玖温静笑起，她怎么能与公主相比。

她唯一的家当便是母亲的桃花簪和玺绂，都被他收走了。

良原君赠的棠棣丝履，亦被那人丢下马车。

心里酸酸的，却也并不多说什么。

周王后又问，“可是远瞩不给你？”

小玖摇头，“公子赏赐许多，是小玖自己的缘故。幼时家贫，常用帛带束发，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周王后轻叹一声，自髻上拔下了一支凤钗，亲手插进了小玖髻上，温柔端详，“你瞧瞧，多称你。”

可小玖心想，凤钗是什么人才能用的，不管是什么人能用的，到底不是她这样的人能用的。

但周王后的好意，她不好不识抬举，便也没有推拒。

周王后微微颔首，言语之间竟几分暗示，“远瞩至今不知女子的好处，孤初时往兰台送过几回美人，他碰都不碰一下，全赏赐给底下将军们了。”

“后来孤又趁他宫宴醉酒，留他在这万福宫里......虽不光明，但那也是世家大族的贵女，险些被他动了刀刃。”

“贵女原该嫁的也是高门望族，被人衣衫不整地架了出去，羞愤之下就悬梁自尽了。孤也只能重金安抚，又以县主之礼厚葬了，这才算交代过去。”

“你说人命到底值不值钱，命好，就能嫁进兰台，命不好，花一样的年纪说没就没了。”

人命不值钱，小玖一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就连世家贵女亦是如此。

周王后说着便怅然叹气，“孤十分忧愁，难得远瞩待你不同，你可留在他身边。”

旁人都以为兰台公子待她不同，她们又怎会知道这“不同”到底是怎样的“不同”？

她明白自己的分量，因而只是低眉顺眼地应了。

她应了，周王后便总算舒了一口气，抬眼灼灼望她，问道，“你可侍奉过远瞩了？”

小玖如实道，“每日都在侍奉。”

周王后闻言十分欣慰，拉着她的手笑，“那日你穿着与远瞩一样的袍服，孤心里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明白了什么，小玖并不十分清楚。

周王后又悄声道，“远瞩性子孤傲，从来不会哄人。如今知道惹你生了气，自己没了法子，便要孤出面。”

“孤是第一回听他与孤提这样的事，小玖，是因了你。”

“若不是过于看重，他不会向孤开口。”

小玖笑笑，她真羡慕谢璋兄妹有周王后这样的好母亲。

旁人都有母亲，单她没有。

正兀自出神，恍然又听周王后问起，“竟没有一点动静？”

小玖懵懂望去，不知该有什么动静。

第115章你不知道叫孤“母亲”意味着什么

周王后一笑，“孩子呀！”

她怎么会有谢璋的孩子，她是连被碰一下都不愿的，何况那人总是罚她。

小玖垂下眸子，平静回道，“没有。”

周王后一顿，倒也没有别的情绪，只是轻轻将她垂下的一缕乌发拂至耳后，温蔼道，“听说你受过很重的伤，好好养着。将来有了孩子，也就名正言顺了。”

小玖心想，她不会有谢璋的孩子。

她要干干净净地回魏国，来时一个人来，走时亦是一个人走。

“你怎么不说话？”

小玖乖顺垂眉，“娘娘说的是。”

周王后轻轻拍着她的手，“你这孩子，孤甚是喜欢，不必担心远瞩欺你，一切都有孤为你做主。”

“有了孩子，先做夫人，将来远瞩登了大位，你亦是大有作为。”

小玖不清楚周王后的“大有作为”指的究竟是什么，但她说的“先做夫人”，便是先做兰台夫人。

她心中一跳，数日前谢璋还说什么“你不走，我娶你”这样的鬼话，而今看来，竟是连周王后都默许了吗？

她这样的出身，怎么可能做兰台夫人。

周王后见她若有所思，莞尔一笑，“孤的意思，你可明白？”

小玖低声，“娘娘抬爱，但小玖生于微末，粗俗鄙陋，不配做夫人。”

周王后笑着摇头，“都争着抢着要去兰台，你竟不要。”

小玖鼻尖一酸，周王后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周王后与许蘩是谢璋的母亲与姊妹，她们只看得见谢璋的好，她们不知道在谢璋手底下求存是一件多难的事。

“是小玖鄙陋，公子亦是不喜。”

周王后笑叹，“你是魏国郡主，怎会鄙陋？孤看远瞩待你十分不同。”

小玖几不可闻地叹，“小玖只是公子的奴仆，不算郡主。”

谢璋并未真正承认过她。

就连她的玺绂都是尚未在手里焐热，便被那人收走了。

周王后道，“你呀，你真是个傻孩子。”

小玖不觉得自己傻，她看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谢璋不是良人，他不值得托付，小玖比谁都看得明白。

“他碰过了你，便不会再去碰旁人了。这是孤的孩子，孤懂他。”

大概是罢，小玖不知道。

见小玖不怎么说话，周王后又道，“你看起来并不欢喜。”

是了，她心里愁肠百结，实在欢喜不起来。

周王后并无愠色，与她说起话来似是一个和蔼的母亲，“因何不欢喜，与孤说说，也许孤能帮你呢。”

“娘娘。”小玖低喃，“小玖是魏人，终究是要回魏国。”

周王后手上一僵，怔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不想留在燕国？”

小玖微微摇头，“小玖想回家。”

她最初也无心定要谢璋死在权力场，便如最初，他没有要她死，她也不愿要他死。

只要他不做君王，他可以不必死。

良原君是仁君，他必不会杀谢璋。

她始终在寻找一个两全之策，既不辜负沈宴初，又能保全自己。

不，她在寻找的是个万全之策。

最好还能保谢璋不死。

一个说要娶她的人，是唯一一个坚定要她的人。

她这么多年，不就一直想要一个坚定要她的人吗？

如今果真有这样的人。

选择过她的人，她不该要他死。

她心里那两个人又蹦了出来，一个人说，“公子已告诫过你，永远不要卷进权力场。你瞧那历朝历代，哪个卷进权力场的女细作有什么好下场的，从来没有。小玖，如今回头还来得及。”

另一个人竟也难得地达成了一致，“小玖，权力的争夺终究是男人的事，你要听公子的。”

第一个人应声附和，“你不嫁他，也不要做他的敌人。”

小玖想清楚了，便抬眉问周王后，“娘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