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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色的顶光照的她像一个被吸干精血的骷髅，她露出满是烟渍的黄牙对我一笑。

　　硕大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要吃了我。

　　「楼梯坏了，我用水泥重新砌一下。」

　　我颤抖着退了一步：「妈，好好的，你砌楼梯干什么？」

　　妈妈缓缓开口，声音缥缈的像来自地狱。

　　「砌了楼梯，你以后就可以走的更稳。」

　　我咽下吐沫，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哦，好吧妈妈，黄灿在哪？黄灿已经回去了吗？」

　　妈妈的眼神若有若无的看了下楼梯，加快了手中砌楼梯的动作。

　　「那孩子回老家了，说是不想再跳水了。」

　　什么——

　　我大脑一片空白。

　　妈妈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灿天赋异禀，她怎么可能不想再跳水呢？

　　怎么可能呢？

　　我回到训练队，把这事告诉了刘教练。

　　教练淡淡地看我一眼，点头：「是的，黄灿回老家了。」

　　「你别管她了，好好练习，争取被市跳水队选上。」

　　我不可置信地摇摇头。

　　黄灿家里只有她瘫痪的奶奶了，难道是——

　　我心绪复杂，恍惚间看到教练手上戴的那只劳力士手表。

　　我曾经，在妈妈的床头柜里看见过。

　　13

　　从这天起，黄灿彻彻底底的失踪了。

　　我等啊等，等到市跳水队来选拔了，她都没有回来。

　　她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彻底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

　　后来，我顺利的被市跳水队选中，成为种子选手。

　　妈妈开心的合不拢嘴。

　　她对我寄予了更大的希望，也不常打我了。

　　可她，换了更加魔鬼的手段。

　　她会偷偷摸摸的给我喂药，妄图改变我的经期。

　　甚至她会咨询医生，十四岁的女孩怎样才可以绝经。

　　她逼我吃下各种各样的偏方，导致我半年来一次大姨妈。

　　我都十四岁了，可身高却永远停滞在 147cm，体重 56 斤，已经很久没有再长过了。

　　那个周末的温柔妈妈仿佛只是一个幻影，连同黄灿一起消失不见了。

　　教练虽然忧心我的发育，却不可否认。

　　我的身高体重，是练跳水的绝佳苗子。

　　很快，我代表市队参加了省里的比赛，轻轻松松的拿到了冠军。

　　所有人都在庆祝，除了我妈。

　　她给我做了一顿炒包菜，和一碗绿豆汤，阴阳怪气道：

　　「漫漫，这只是小比赛，算不上什么荣誉，你可千万不能骄傲，全国的高手多了去了！」

　　「你要是因为这一点荣誉就沾沾自满，我就剃光你的头发！」

　　「快把绿豆汤喝了，你可千万不能浮肿啊，要是肿了水花就压的不漂亮了！」

　　奖杯被妈妈随便的扔在地上，像是在嘲讽我的可笑。

　　在妈妈心里，只有世界冠军的金牌，才是值得骄傲的。

　　我突然有些难过，放下碗问妈妈：「妈妈，你爱我吗？」

　　妈妈被我问的一愣，怔怔看着我。

　　「妈妈，你爱的到底是我，还是自己？」

　　「自始至终，成为跳水冠军，是你的梦想，不是我的。」

　　我平静的说出这么多年心里想说的话。

　　妈妈却猛地掀翻桌子，拍着大腿坐在地上哭：「哎哟，我真是白养了那么大的闺女哟！」

　　「妈妈这么多年辛辛苦苦还不都是为了你，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没有我哪有你今天的成绩哟——」

　　那天晚上，我的背上被妈妈抽的满是伤疤。

　　妈妈罚我去阁楼站了整整一夜。

　　曾经那节坏掉的楼梯，已经变得肮脏，看起来和别的楼梯没什么区别。

　　空气中，飘散着若隐若无的腥臭味。

　　14

　　属于我的时代，终于来了。

　　由于我的出色表现，我顺利进入省队，又从省队冲进国家队。

　　我被专业的教练安排了更加合理的膳食和练习计划。

　　曾经被妈妈剃的光秃秃的头发也一点点长长了。

　　还是那么柔顺黑亮。

　　18 岁那年，终于轮到我代表国家参加世界比赛。

　　这是我的第一次在全世界的观众面前首秀。

　　经过层层比赛，我完美的表现赢得了国内外所有观众的惊叹与疯狂追捧。

　　他们说我是「天才跳水少女，」说我是震惊海内外的「天降紫微星。」

　　可我心里知道，我不是——

　　黄灿才是。

　　最终，我以绝对的实力拿到三个满分，遥遥领先队友四十多分，成为新一届的世界跳水冠军。

　　那一刻，举国欢腾。

　　所有人都在疯狂庆祝我的胜利。

　　教练疯了似的把我抱起来亲了又亲。

　　我身披国旗在赛场上疯狂奔跑。

　　我使劲地跑着，仿佛在奋力宣泄这些年的压抑与痛苦。

　　看着国旗在主席台上冉冉升起，我抑制不住地流泪了。

　　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感到跳水带给我的荣耀与快乐。

　　年轻漂亮的记者举着话筒来采访我。

　　她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一脸期待地问我：「陈漫，你有没有什么想对电视机前的观众说的？」

　　我笑了笑，说：「我为我的祖国感到骄傲。」

　　她又问我：「你身上的伤疤是训练导致的吗？训练一定很辛苦吧！」

　　我看着摄像机，摇摇头。

　　记者疑惑了：「那是？」

　　我不言语，握着胸前的金牌，沉默许久才开口：

　　「这个金牌，应该属于黄灿。」

　　记者追问：「黄灿？黄灿是谁？」

　　我看着台下无数摄像机对着我不停闪烁。

　　看着台下的我妈逐渐扭曲惊恐变形的面孔。

　　看着教练和观众疑惑的神情。

　　我深吸口气，一字一句道：「黄灿曾经是我的队友。」

　　「她已经死了，被我妈杀了。」

　　「尸体被水泥封在我家阁楼的第三节楼梯。」

　　哔——

　　全场哗然。

　　15

　　警察对我们家进行了全面搜索。

　　而黄灿那被水泥包裹着、腐烂发臭的尸体也终于得见天日。

　　她曾经是多么灿烂明媚啊。

　　可她的还未开始的、崭新的、辉煌的人生，被我妈亲手埋葬了。

　　埋葬在狭小阴暗逼仄的第三节楼梯里。

　　还记得很久之前的那天夜里，妈妈罚我去阁楼罚站。

　　第三节楼梯传来的腥臭味吸引住了我。

　　我蹲下身低头去寻找臭味的来源，却意外在新封的水泥边缘看到了一根头发。

　　那根头发细细的，软软的，顽强的从水泥缝隙里伸了出来。

　　在那一瞬——ȳz

　　我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黄灿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突然明白教练手腕上为什么会戴着妈妈床头柜里珍藏的劳力士手表。

　　突然明白，妈妈那晚为什么一直在织围巾。

　　我的妈妈。

　　为了我的未来，早已丧心病狂，失去人性。

　　看着警察一点点的挖掘着水泥里的尸体，我一脸麻木，心如死灰。

　　可我看到黄灿腐烂的、毫无血色的手心里握着一根漂亮的七彩绳，终于泪如雨下。

　　那天晚上。

　　黄灿本来想把七彩绳送给妈妈的，可妈妈却用毛线活活把她勒死了。

　　妈妈，她死的时候，甚至比我还要小一岁啊。

　　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啊。

　　你怎么狠得下心？

　　就因为怕黄灿选入市跳水队，就因为怕她挡了我的冠军路吗？ȳʐ

　　可我们，或许——

　　或许可以成为跳水界最璀璨的双子星啊。

　　可惜，一切都晚了。

　　16

　　妈妈锒铛入狱，被判死刑，立即执行。

　　刘教练犯了包庇罪，判了八年。

　　我去狱里看了执行前的妈妈。

　　她双手戴着手铐，披头散发，眼里满是不甘。

　　见我来，她挣扎起来，作势要往我脸上扇巴掌：

　　「陈漫！你这个不孝女，我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我把脸伸过去，平静的笑：

　　「怎么妈妈，你又要打我吗？打了我十五年, 还没打够吗？」

　　她气的尖叫, 双眼通红：

　　「早知道这样, 我就该把你弄死！你这个不懂感恩的聋子, 残疾！要不是我，你能有今天的成绩？要不是我, 你就是社会上的渣滓，最底层的狗, 最下贱的垃圾！现在竟然来反咬我一口，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我这都是为你好, 你为什么不了解妈妈的苦心......」

　　我烦躁的捂住右耳——

　　不想再听了。

　　看吧, 我的妈妈, 她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永远自以为是的「为我好。」

　　我叹了口气，看着妈妈的眼睛, 悲伤开口：

　　「蔡芬，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跳水了。」

　　「你给我的, 我通通还给你。」

　　「你若是......想要我的命, 我也还给你。」

　　说罢, 我没有再看她一眼, 转身离去。

　　妈妈崩溃的在接见室里放声尖叫：「陈漫！不可以，你是世界冠军！你不可以不跳水, 妈妈辛辛苦苦的培养你为了什么，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啊......」

　　妈妈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